夜色如墨,万籁俱寂,连紫禁城飞檐下的铜铃都停止了摇曳。然而,一阵急促到撕裂宁静的马蹄声,由远及近,如同惊雷般撞破了京城的安眠。宫门次第而开,那马蹄声毫无阻滞,直入皇城深处,马上骑士身背插着三根羽毛的漆盒,嘶声力竭地高喊:“八百里加急!北境军报!让路——!”
紫宸宫的灯火瞬间通明。
许时瑾披衣起身,脸上已无半分睡意,只有帝王的沉凝。他亲手拆开那封染着风尘与焦急的火漆密报,目光扫过,瞳孔骤然收缩。
北境重镇肃方城突发兵变!
奏报上冰冷的文字叙述着:戍边副将张清,联合部分对“军屯新政”强烈不满的中下层军官,以“清君侧、讨军饷”为名,发动叛乱。他们悍然扣押了主将忠勇侯赵磐,控制了城池及周边关隘,更令人发指的是,他们竟将朝廷派去的督粮官斩首示众,并扬言朝廷若不立即废除新政,并补足历年欠饷、追加额外赏赐,便要举城投靠北方的世敌狄戎!
肃方城!许时瑾的手指猛地攥紧了奏报。他太清楚这座城池的意义了。它不仅仅是地图上的一个名字,它是扼守北疆咽喉的铁壁,是帝国抵御狄戎铁骑南下的最重要屏障。一旦肃方城有失,北方千里沃野将门户洞开,狄戎骑兵便可长驱直入,直逼中原腹地,届时烽火连天,生灵涂炭!
更让他心沉的是,这消息传到京城,路上已耗费了数日。这意味着肃方城内的局势可能已经进一步恶化,甚至狄戎可能已经嗅到了血腥味,正在边境集结,蠢蠢欲动。必须立刻处置,刻不容缓!
武将拥兵自重,胁迫朝廷!此风若长,国将不国!今日是肃方城,明日就可能是其他边镇。必须用最迅疾、最猛烈的手段,将这股逆流彻底扑灭,方能震慑所有心怀叵测之徒,维护朝廷的绝对权威。
翌日清晨,金銮殿上,气氛肃杀到了极点。当许时瑾将肃方城兵变的消息公之于众时,如同在滚油中泼入了冷水,瞬间炸开了锅。
以顾氏门生及部分保守老臣为首的“主和派”立刻站出来,言辞恳切:“陛下!肃方城乃边陲重镇,守军皆是百战老兵,战力彪悍。若强行征剿,一则恐逼其狗急跳墙,真的投了狄戎;二则我军主力深陷其中,若狄戎趁机南下,后果不堪设想!不如暂且隐忍,派遣重臣前往招抚,先应允其部分要求,稳住局势,待其松懈,再徐徐图之。此乃老成持国之策啊!”
这番言论,看似稳妥,实则懦弱退缩,若依此策,朝廷威信将荡然无存,各地骄兵悍将必将群起效仿,后患无穷!
而以柱国大将军及一批少壮派将领为首的“主战派”则怒发冲冠,慷慨陈词:“陛下!乱臣贼子,人人得而诛之!张清之辈,囚禁主帅,形同谋逆,岂能姑息!臣愿亲率精锐,踏平肃方城,取张清首级悬于北门,以儆效尤!唯有如此,方能彰显朝廷天威,让四方知晓,悖逆者,必遭雷霆之诛!”
双方各执一词,争论不休。龙椅之上,许时瑾面沉如水,静听臣工辩论,心中却早已有了决断。
他必须亲征。
并非不信任前线将领,而是此事关乎太大。首先,唯有皇帝亲临,才能以最快的速度、最高的效率,调动北境周边所有军、政、粮草资源,形成泰山压顶之势,避免各地观望、推诿。其次,皇帝御驾亲征,本身就是一个无比强烈的政治信号——朝廷对此事的重视程度已达顶点,平定叛乱的决心不容置疑!这能极大地鼓舞朝廷一方的士气,同时也能最大限度地震慑潜在的摇摆者和狄戎。最后,他要亲手处置这场叛乱,让天下人都看清楚,试图挑战皇权、胁迫朝廷的下场!
退朝后,他立刻于武英殿召见心腹重臣与禁军将领,下达了一连串命令:
“点齐三千禁军骁骑营,备足十日干粮,轻装简从,明日拂晓随朕出发!”
“传令北境周边各州府驻军,即刻向肃方城方向移动,形成合围之势,但无朕旨意,不得擅自接战!”
“严密监视狄戎动向,边关各城提高戒备,若有异动,八百里加急奏报!”
“朕离京期间,由顾阁老总领朝政,遇不决之事,加急送朕行营!”
他以“巡边”为公开理由,稳定朝野人心,但核心的几位重臣,如顾砚之,皆知晓内情的严峻。
一切安排妥当,已是午后。许时瑾揉了揉眉心,压下心中的焦灼与对前线局势的担忧,想到了城西那座宅院,想到了明荷。他不能明说,徒增她的忧虑,但必须让她知晓自己将离京一段时日。
他唤来一名绝对可靠的影卫,低声吩咐:“去夫人那里,告诉她:‘北边有紧急公务,需离京数日。万事当心,已加派人手护卫。’……就这些,多余的不必说。”
宅院中,明荷正坐在窗边的绣墩上,就着午后的天光,手中针线穿梭。她正在缝制的,是一件男子贴身的中衣。上次他狩猎受伤,醉酒跑来,她为他重新上药包扎。当他褪下衣衫,露出精壮却伤痕累累的上身时,她的目光无意间落在他换下的那件贴身中衣上。
领口内侧,一个她无比熟悉的、略显稚拙的刺绣纹样,猛地撞入她的眼帘——那是几年前在沈家村时,她一针一线,在灯下为他缝制的。布料已然旧得发软,边缘甚至磨起了细密的毛边,与旁边那些崭新贡缎形成鲜明的对比,刺得她眼睛微微发酸。
那一刻,她心中说不清是什么滋味。他已是九五之尊,天下万物唾手可得,却还穿着她多年前做的、早已不合时宜的旧衣。是念旧?还是……她不敢深想,只觉得心口某处被轻轻触动了一下。于是,鬼使神差地,她翻出了压箱底的新棉布,比照着他留下的旧衣尺寸,细细地裁剪,一针一线地,开始缝制这件新的。针脚细密均匀,是她多年练就的手艺。她做得专注,仿佛所有的思绪都凝聚在了这小小的银针与布料之间。
就在这时,院门外传来了低低的叩门声和对话声。不一会儿,负责通传的仆妇来到窗外,恭敬地禀报:“夫人,方才……那位爷派人传话来了。”
明荷抬起头,手中针线未停,语气平淡:“说什么?”
“说:‘北边有紧急公务,需离京数日。万事当心,已加派人手护卫。’”
明荷闻言,神色未有丝毫变化,只是眼睫微垂,目光落在手中的布料上,淡淡地应了一声:“知道了。”
仆妇悄声退下。院子里恢复了寂静,只有风吹过竹叶的沙沙声。
明荷维持着原来的姿势,手指捏着那根细小的银针,正准备刺下下一个针脚。然而,那动作却悬在了半空,迟迟没有落下。
北边……紧急公务……离京数日……
这几个词在她脑海中盘旋。尽管她是一个乡村妇人,也知北边那是边境,是不宁之地。
她握着针线的手,就那样停顿在那里,指尖微微收紧,捏得那根银针都有些发烫。方才还萦绕在心头的,那因缝制衣物而产生的微妙暖意,悄然散去,被一层无形无质、却悄然弥漫开来的担忧所取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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