杭州上空,月色如霜,荒草萋萋的田埂上,草叶露水越发晶莹。王禀率领的宋军,像一群蛰伏在暗夜的野狼,借着稀薄的夜雾,悄无声息地往城墙方向围拢。士兵们的草鞋裹着粗麻布,甲叶用草绳缠得紧实,踩在带露的草地上,只听得见青草被碾断的细碎声响,连呼吸都压得极低,生怕惊了城上的守军。
天刚蒙蒙亮,宋军便就地休整。将士们从背囊里摸出草席,往田埂上一铺,扯些枯枝败叶往身上盖,远远望去,竟与荒埂上的乱草融成一片,分不清哪是人、哪是草。哨兵轮着班,眯着眼趴在草堆里,连飞鸟落在肩头都懒得动 —— 这般反着常理的扎营法子,反倒让城里的义军半点没察觉,城外风水麦浪仍是往日的平静。
正午时分,二十几只信鸽扑棱棱撞进方腊的宫殿时,他正对着一面新制的黄旗出神 —— 旗面上绣着 “永乐” 二字,是他刚定的年号,充满对未来的期许。鸽哨声急促刺耳,他猛地抬头,劈手从鸽脚上夺过信笺,只扫了两眼,手指便死死攥紧。
“睦州…… 丢了?” 他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发颤,眼神里满是惊愕。原以为占了杭州,便稳了江南半壁,只需再整合兵力北上,便可与大宋分庭抗礼,谁想童贯的幽云精锐竟来得这般快,连喘息的机会都不给。
“圣公莫慌!” 旁边转出个络腮胡将领,他拍着胸脯,声音洪亮,“咱们腹背都是响应的义民,便是杭州守不住,退往徽州、歙州又何妨,还怕他那一二万宋兵不成?”
方腊眉头刚舒展些,帐外突然闯进个卫兵,甲胄歪歪扭扭,连腰带都没系好,“噗通” 一声跪倒在地,声音带着哭腔:“圣公!军粮…… 军粮已断了三日!去周边州县催粮的弟兄,至今一个都没回来!”
“什么?” 方腊猛地转身,他一把抓过旁边的铁铠,手抖得竟扣不上胸前的搭扣,金属碰撞的脆响里,满是慌乱,还是旁边的亲卫慌忙上前,帮他把搭扣一一系好。
“走!上城楼!” 方腊的声音里带着急,大步往城楼走。
城楼的风很大,吹得方腊的红巾胡乱飘荡,遮住了他半边脸。他扶着城垛往下望,城外的官道空荡荡的,连个挑担的货郎、放牛的牧童都不见,只有寒风吹着荒草,发出 “呜呜” 的声响,透着股说不出的诡异。
“点五十人,” 他扭头对副官道,声音压得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,“去探探虚实,五里之内,一寸地都别放过!”
副官抱拳领命,带着一队义军悄没声地出了城门,像一串影子似的往南边摸去。方腊在城楼上眯着眼,心里反复盘算:便是有伏兵,也该在几十里之外布防,这么多天都不见有宋兵活动,五里之内,总该是安全的,真么多人出去好歹能探些消息,让弟兄们喘口气……
念头刚落,城外突然传来几声短促的惨叫,快得像被风吹断的弦,刚起头便没了声息。
他猛地探出身,死死盯着城下 —— 只见半里地外的草坡上,方才还空荡荡的地方,突然翻起一阵草浪。稻草堆里猛地窜出数道黑影,手里的铁枪带着破风的锐啸,寒光一闪便已刺入义军的胸膛。那五十名义军连拔刀的功夫都没有,转眼间便倒了一地,鲜血溅在耀眼的日光下,红得刺目。
“嘶 ——” 城楼上顿时传来一片吸气声。方腊身旁的谋士王寅,脸色瞬间变得惨白,他与方腊四目相对,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刺骨的寒意 —— 这伏兵离城太近了,近得像一把抵在咽喉的刀,随时能割断性命。
“怕什么!” 旁边突然跳出个精壮汉子,是方腊的侄子方杰,他按着腰间的宝刀,朗声道,“叔父,给我五千人!让庞万春带弓箭手在后面压阵,我去撞开他的阵脚,把这些藏头露尾的鼠辈砍个干净!”
“不可!” 王寅忙上前拦住,袍袖都带起风,声音里满是急切,“我们只看见伏兵,却不知对方有多少人!万一是诱敌之计,把主力派出去,杭州城就空了!依我看,不如弃了杭州,先退往秀州,等整合了周边的义军,再回头与宋军决战!”
方腊望着城外那片重新归于死寂的草坡,指节在城垛上磕得 “笃笃” 响,每一下都透着犹豫。他本舍不得杭州这刚到手的大城,城里的人口、物资,都是将来成事的根基,可眼下军中无粮,士兵们空着肚子,怎敌得过养精蓄锐的宋兵?更何况,这些宋兵里有西北来的戍边军,他早有耳闻,那是跟辽人、西夏人真刀真枪拼出来的狠角色,可不是江南的厢军能比的。
“圣公真要硬碰硬?” 王寅又追问一句,声音里带着焦虑。
方腊猛地转身,红巾扫过城垛上的青苔,眼神突然变得坚定:“庞万春的弓箭手不是吃素的,他的‘连珠箭’,在江南从无对手。” 他盯着王寅,声音陡然沉了下来,带着股破釜沉舟的狠劲,“让他带弓弩手往南边伏兵处扰袭,不求能破阵,只求搅出个乱子,吸引他们的注意力。”
王寅一怔,随即反应过来:“圣公是想…… 趁乱突围?”
“正是!” 方腊点头,声音里带着决绝,“弓箭手撕开个缺口,咱们全军从北门突围,不管多少宋兵,肯定能杀出去,我们在秀州汇合!留得青山在,不怕没柴烧!”
风卷着城楼上的 “永乐” 大旗,“哗啦” 作响,像是在为这决定呐喊。王寅沉默片刻,终是点头:“虽险,却比坐以待毙强。眼下也只有这一条路了。”
“传令下去,” 方腊扬声道,目光扫过周围的将官,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,“即刻召开军事会议!所有将士,盔甲兵器一律整饬妥当,半个时辰后,北门集合!”
“遵令!” 将官们齐声应和,转身时甲叶碰撞的脆响,在空旷的城楼上回荡,震得人心头发颤。
众人刚走下城楼的楼梯,方腊忽然唤住王寅:“王寅。”
那谋士回身,躬身道:“圣公还有何吩咐?”
方腊望着远处灰蒙蒙的田野,声音低了些,带着几分无奈:“粮食…… 能向城里的百姓暂借些便借些吧。军中,怕是真的一粒米都没了,总不能让弟兄们空着肚子突围。”
王寅拱手:“属下明白,这就去办,定不耽误突围。”
城楼的风更紧了,吹得方腊的红巾贴在脸上,像一块浸了血的布。远处草坡下,似有寒芒一闪而过,又迅速隐入了枯草之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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