黄河旁的大名府，城门口的金兵歪戴着铁盔，手里的长枪拄在地上，眼神却透着几分虚浮，近日山东乱军四起，连带着这河北重镇也没了往日的肃杀，倒添了几分惶惶之气。
一阵杂乱的马蹄声从南边传来，卷起的沙尘遮天蔽日。兀术勒住马，胯下战马喷着鼻息，四蹄微微发颤，这三万残部，有的士兵肩头渗着血，有的用破布裹着脑袋，还有的拖着残躯，看上去活像群丧家之犬。他望着城门上的金兵，原以为到了大名府，可以好好放松一番，谁知连个迎接都没有。
“四皇子驾临，还不打开城门！” 身边的亲兵扯着嗓子喊，声音里带着几分残存的傲气。
城门缓缓打开，兀术催马进城，只见街面上行人寥寥，商铺多关着门，偶尔有巡逻的金兵走过，见了他的旗号，也只是草草行了个礼，便匆匆离去。他心里愈发沉郁，径直到来到府衙前。
谁知刚进大堂，兀术便是一愣：堂上摆着三张交椅，高庆裔穿件紫绸袍，手指夹着枚玉扳指，正慢条斯理地品茶；韩昉则着青布长衫，手里捏着卷文书；两人中间，还坐着个穿汉人锦袍的男子，面白无须，眼神里带着几分讨好的笑意。
三人见兀术进来，都惊得站起。高庆裔手里的茶盏晃了晃，茶水洒在衣襟上也顾不上擦，忙道：“四皇子？您怎么回来了？江南……” 话到嘴边，又咽了回去，他早听闻东路军大败，只是不敢当面提及。
韩昉则躬身行礼，“不知统帅至此，下官有失远迎，还望赎罪。” 他眼神飞快地扫过兀术身后的两位亲兵，又迅速垂下，不敢多瞧。
那汉人男子也跟着起身，腰弯得几乎贴到地面，声音里满是谄媚：“原来是四太子大人！小人刘豫，拜见大王！”
兀术按在腰间弯刀上，刀鞘上还留着黄天荡火攻的焦痕。他凝视着三人，半晌才叹了口气，语气里满是疲惫：“唉！粘罕大帅呢？本王从江南一路逃回来，满以为能在这儿见着他……”
“哦，都元帅大人去……” 高庆裔张了张嘴，却又顿住，眼神飘向韩昉，似有难言之隐。
“去哪了？快说！” 兀术猛地一拍案，案上的茶盏 “哐当” 作响，“本王在江南时，他一封接一封地催，说要放弃追击赵构，支援河北，如今我到了此地，他倒不见踪影了！”
高庆裔被他的怒气吓得缩了缩脖子，才不情不愿地说道：“回四皇子，都元帅大人已平定河北乱军，如今…… 如今领兵去永兴军路，攻打凤翔府了。”
“啊？” 兀术心头猛地一跳，脚步踉跄了一下，差点撞到案角。他万没想到，自己在江南被困的这些日子，粘罕竟能一举平定河北，还转头去了川陕！“此事…… 可是陛下的旨意？”
“正是。” 韩昉上前一步，拱手道，“您在长江被围困时，消息就传回了上京。圣上见渡江攻宋不易，您十万大军尚且未能擒获赵构，便下旨调整方略转攻川陕，先取巴蜀的成都府，再顺江而下，直插江南腹地。都元帅大人也是遵旨行事。”
兀术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，他苦心经营的东路军没了，连主攻方向都被改了，自己这趟江南之行，竟成了个笑话！“糟了，出大事了！” 他也顾不上再问，转身就往外走，急促的脚步声在大堂里回荡，留下满室尴尬。
堂内三人望着他远去的背影，相互对视一眼，脸上都露出几分无奈。高庆裔先开口，声音压得低：“女真人人口有限，中原这么大的地盘，根本管不过来 ‘以汉治汉’，已是必然之举。” 他说着，眼神落在刘豫身上，带着几分审视。
刘豫连忙上前，腰弯得更低了，语气里满是急切：“下官一心为大金效力！当年平定京东路，下官斩叛将关胜、献济州城，可都是实打实的功劳！还望高大人在陛下和都元帅面前，多多美言几句。”
“你放心。” 高庆裔笑了笑，手指敲击着桌角，“挞懒大帅（完颜昌）对你向来赏识，若不是你献了济州，京东路哪能这么快归附？如今兀术在江南吃了瘪，都元帅在朝中一人之下，挞懒大帅常在他身边举荐你，总说你是执掌中原的最佳人选，你就把心放进肚子里。”
韩昉也凑过来，声音压得更低，手指在袖底比划：“我再给你支一招。你先在大名府、京东西路一带，让手下去散布传言，就说你刘豫德高望重，百姓都愿推你为帝，以安民生。随后我派心腹去见挞懒大帅，请他尽快上书上京，推举你为中原之主，这般双管齐下，你的‘皇位’，才算稳妥。”
刘豫听得眼睛发亮，连忙跪倒在地，对着两人磕了个头：“多谢二位大人指点！下官这就去筹备！若真能得此位，日后定忘不了二位的好处！”
高庆裔连忙扶起他，眼神里闪过一丝阴狠：“只是我二人与你说的这些事，切勿泄露半分，若是走了风声，别说皇位，你这条命，怕是也保不住。”
“这是自然！” 刘豫拍着胸脯保证，脸上满是谄媚的笑，“豫某人行事，向来谨慎，绝不敢出半点差错！对了，时辰快到午时，下官已在城西‘太白楼’备好酒菜，请二位大人赏光，咱们边喝边聊？”
高庆裔与韩昉对视一眼，都点了点头。三人整理了下衣袍，并肩往府衙外走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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