泔水车的恶臭仿佛已经浸入了李狗蛋的骨髓,即使已经从那该死的夹层里爬出来,站在了河岸边清新的晨风里,他依然觉得鼻端萦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酸馊味。
胡言和周墩子的脸色也同样难看,三人站在偏僻的河滩上,活像三只刚从粪坑里捞出来的落汤鸡。
“玛的,这味儿……怕是三天都散不掉。”李狗蛋骂骂咧咧地扯了扯身上刚换的,依旧带着味道的粗布麻衣。
影子安排的安全地点,是沧澜江下游一个叫“芦苇荡”的小渔村,村子不大,几十户人家,以打渔和编织芦苇为生,民风淳朴,且地势偏僻,水路错综复杂,是个藏身的好地方。
接待他们的是一个沉默寡言的老渔夫,姓石,脸上刻满了风浪的痕迹,话不多,但眼神很正。
石老汉将他们安置在自家后院一间堆放渔网和杂物的旧仓房里,虽然简陋,但还算干净隐蔽。
“几位官爷暂且在此安身,缺什么跟我说。村里人不多嘴,但也要小心些,莫要轻易露面。”石老汉交代了几句,便又去忙活他的渔网了。
惊魂甫定,又牵挂阿宝安危,李狗蛋心急如焚,但也知道此时必须冷静。
他强迫自己坐下来,将誊抄的账本副本再次摊开,和胡言、周墩子一起仔细研究。
“大人,您看这里!”胡言指着其中一页,“这笔五千两的‘炭敬’,收款代号‘玄龟’,支付时间是在去年漕运总督寿辰前后。还有这笔八千两的‘冰敬’,代号‘青松’,是在今年开春,河道疏浚工程拨款之前……”
李狗蛋眼神一凝,“炭敬”、“冰敬”是官场常见的贿赂名目,而这“玄龟”和“青松”显然也是某些官员的代称。
结合支付时间和事件,这“玄龟”极有可能指的就是漕运总督本人!而“青松”……恐怕是工部或者户部负责工程拨款的关键人物!
“好家伙!这阎掌柜和钱判官,不只是自己贪,还他娘的是个行贿中间商!用盗卖官粮的钱,去贿赂上官,打通关节!”李狗蛋感觉后背发凉,这案子牵扯的人,恐怕比他想象的还要多,级别还要高!
“还有这些!”胡言又翻到后面几页,上面记录了一些零散的、没有明确名目的大额支出,收款方多是些听起来像是江湖帮派或者亡命徒的代号,“‘水鬼’、‘过山风’……这些恐怕是用来干脏活的。”
李狗蛋想起清远县遇到的“竹叶青”杀手,心中一寒。
看来对方的手段,远不止官场倾轧那么简单。
“我们必须尽快把这证据递上去,越级上告!”李狗蛋沉声道,“等孙小猴回来,看他那边情况如何。如果漕运总督衙门走不通,我们就想办法直接递到按察使司,甚至……想办法捅到京城!”
现在的他们如在清河县时一般,又成了被追捕的“逃犯”,而对方却依旧占据着官面上的优势,时间拖得越久,对他们越不利,阿宝也越危险。
下午,孙小猴终于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,脸上带着疲惫,但也有一丝兴奋。
“大人!信投进去了!我亲眼看着它掉进漕运总督衙门口那个上了锁的铜箱里!”孙小猴灌了一大口水,继续道,“我还打听到一些消息。城里现在风声很紧,到处都在搜查‘江洋大盗’,画影图形都贴出来了,不过……画的跟咱们几个一点都不像,歪瓜裂枣的。”
李狗蛋冷哼一声:“他们不敢明目张胆通缉朝廷命官,只能打着抓贼的幌子。阿宝有消息吗?”
孙小猴神色一黯:“打听了,阿宝哥被关在永丰粮行私设的地牢里,具体位置还没摸清。阎掌柜和钱判官那边暴跳如雷,据说……据说对阿宝哥动了刑,想逼问账本下落和咱们的踪迹,但阿宝哥嘴硬,什么都没说。”
李狗蛋一拳砸在旁边的草垛上,眼睛瞬间就红了。“阿宝……”
胡言连忙劝道:“大人息怒!阿宝兄弟吉人天相,暂时应无性命之忧。当务之急,是尽快将证据呈递上去,只要上面介入,他们就不敢再对阿宝兄弟下死手!”
道理李狗蛋都懂,但想到阿宝在里面受苦,他就心如刀绞。
“不能干等!”李狗蛋猛地站起来,“漕运总督那边未必靠得住,就算他看到了信,为了自身利益,也可能选择压下来,甚至反过来对付我们!我们必须做两手准备!”
他看向胡言:“胡秀才,你文笔好,再写一份详细的状子,把咱们掌握的证据、遭遇的追杀、阿宝被私刑拷打的事情,原原本本写清楚!不要用官格,就按百姓喊冤的格式写!”
他又看向孙小猴和周墩子:“小猴,墩子,你们俩想办法,把这份状子,还有账本的关键抄录页,多抄几份!一份想办法塞到按察使衙门的鼓下面,一份送到州府学政那里,读书人最会搞舆论,还有……想办法让市井间也流传开!茶楼酒肆,人多口杂的地方,把永丰粮行和钱判官干的那些龌龊事,给我散出去!”
李狗蛋这是要发动舆论战,把案子彻底闹大,让上面想捂都捂不住!
“记住,散播消息的时候,要装作是无意中听说的,别提我们几个。”李狗蛋叮嘱道,“另外,小猴你再辛苦一下,想办法联系上十三娘的人,问问他们有没有办法探听一下按察使或者京城来的巡按御史的动向,看看有没有直接递状子的机会!”
众人领命,悄然分头行动。
小小的仓房里,弥漫着一种紧张而又充满斗志的气氛。
李狗蛋走到窗边,望着外面波光粼粼的河面,和远处在夕阳下摇曳的芦苇荡。他知道,自己已经没有任何退路。
要么扳倒对手,救出阿宝,要么……就和这芦苇荡里的枯草一样,悄无声息地烂掉。
“阿宝,坚持住……”他低声自语,眼神逐渐变得坚定而凶狠,“等哥掀翻了这州府的天,就来接你!”
反击的号角,已经在这偏僻的渔村悄然吹响。一场由下而上的风暴,正在悄然酝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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