崇祯三年,十二月中。
“铁驽马”的轰鸣与“闪电信使”的滴答声,如同两颗投入平静水潭的石子,在西山镇内部激起了层层涟漪。新鲜感迅速褪去,随之而来的是具体的挑战与滋长的暗流。
一号实验场的成功只是开始。当王铁柱带着他的工械营,雄心勃勃地要将铁轨向河口集方向铺设出五里时,现实给了他们沉重一击。
“头儿!不行啊!这段地基太软,刚铺好的石渣和枕木,一夜之间就陷下去半尺!”一个满身泥污的工头哭丧着脸向王铁柱汇报。
王铁柱蹲下身,抓起一把湿软的泥土,眉头拧成了疙瘩。图纸是“知微”先生给的,完美无缺;铁轨是西山自产的,坚固标准。可这脚下的大地,却不会完全按照图纸来。
“还有,河边那段,要架设一座过水的‘桥涵’,咱们只会打铁,这石工、木工的活计,不熟啊!”另一个工匠补充道。
王铁柱望着停滞不前的工程进度,心头火起,却又无可奈何。他第一次深切体会到,伯爷常说的“系统工程”意味着什么。这不仅仅是把铁轨铺在地上,更是要与复杂的地形、水文、乃至气候搏斗。
当晚,他硬着头皮去找林枫。
林枫听完,并未责怪,只是将他带到“知微”的屏幕前。“知微,调出西山至河口集的地形地质详图,标注软土、河流区域,生成针对性的地基处理方案,包括桩基、换填等工艺。同时,提供简易桥涵的结构设计图,标注关键受力点。”
屏幕上,清晰的三维图像和详尽的施工步骤迅速呈现。王铁柱看着那些“石灰土夯实”、“木桩加固”、“简易石拱桥”的图示和说明,眼睛越来越亮。
“看到了吗?铁柱。”林枫拍了拍他的肩膀,“‘知微’能给你最好的蓝图,但如何因地制宜地执行,克服这过程中一个个具体的困难,需要你和工匠们的经验、智慧,甚至是一次次的试错。不要怕遇到问题,解决问题,就是我们前进的方式。”
王铁柱重重地点了点头,心中的迷茫一扫而空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和挑战欲。“俺明白了,伯爷!俺这就带人去试那‘石灰土夯实’的法子!”
相较于铁路遇到的“硬”障碍,电报线路的推进则遭遇了“软”抵抗。
尽管顾炎武亲自撰文,在《西山新报》上阐述电报乃“格物之妙用,非妖非巫”,但当一根根电线杆开始出现在田野乡间时,流言还是如同野火般蔓延开来。
“听说了吗?那木杆子是引雷的!到时候天雷滚滚,庄稼都要被打焦!”
“可不是!那上面拉的铜线,是吸人魂魄的!晚上从下面走,魂儿就被勾走了!”
“伯爷这是……要被妖人蒙蔽了啊!”
几个村落的长者甚至联名找到陈文渊,言辞恳切又惶恐地请求“伯爷收回成命,莫要触怒上天”。
陈文渊焦头烂额,一方面要安抚乡民,另一方面还要应对来自西山内部一些老成持重者的疑虑。就连赵胜也私下找到林枫,表达了他的担忧:“伯爷,军心可用,但民心若惑,恐生内变。是否……暂缓架设,先行教化?”
林枫站在伯府的沙盘前,沙盘上已经插上了许多代表规划中电报线路的小旗。他沉默片刻,对赵胜道:“暂缓?敌人会给我们时间吗?愚昧不会因回避而消失,只会因无知而滋长。”
他下令:“第一,架设线路时,优先避开坟茔、祠堂等敏感区域。第二,组织乡民、士兵代表,由格物院学员带队,参观电报机房,现场演示通讯,让他们亲眼看看,这不是妖法,是学问!第三,让《西山新报》开辟专栏,用最浅显的语言,配上图画,讲解电和电报的原理,就叫……《‘闪电信使’说》。”
他顿了顿,眼神锐利:“同时,赵胜,你派一队夜不收,混入民间,查查这些流言最初是从哪里传出来的。我怀疑,这不只是愚昧。”
就在西山内部为新技术焦头烂额之时,千里之外的江南,复社领袖张溥的“求是书院”内,一场激烈的辩论正在进行。
张溥将刚刚收到的《西山新报》及《‘闪电信使’说》传阅于众士子。顿时,书房内如同炸开了锅。
“奇技淫巧!蛊惑人心!那张天如(张溥)竟与林枫同流合污,实乃士林之耻!”一位年老儒生捶胸顿足。
“不然!顾宁人(顾炎武)先生文章在此,‘格物致知’,本就是圣人之道!这电报若能瞬息传讯于千里,于国于民,大利也!岂可因噎废食?”一位年轻士子据理力争。
“利在何处?只见其动摇纲常,败坏人心!若人人皆崇此术,谁还去读圣贤书?长此以往,国将不国!”
“圣贤书亦要经世致用!若空谈仁义,能挡建虏铁骑否?能解百姓饥寒否?”
争论从书斋蔓延到茶肆、酒楼,支持和反对的声音在江南士林掀起巨大波澜。支持者看到了强国御侮的新希望,反对者则视其为对传统秩序的根本威胁。张溥虽竭力倡导,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。
与此同时,西山镇外,一处隐秘的山坡上。
几个穿着普通百姓衣服,仔细观察着远处铺设铁路的工地和正在架设的电线杆。
“头儿,看清楚了,他们确实在铺一种铁做的路,还有那些高杆,拉着铜线……”
“妈的,这林枫搞出的都是什么鬼名堂……”为首一人脸色阴沉,“把这些都记下来,画成图,快马加鞭送回京城。告诉杨大人,西山……其志非小,所图甚大!绝非一寻常武将!”
他顿了顿,补充道:“还有,让我们在河口集的人,散播消息再卖力点!最好能让那些泥腿子自己把杆子给他拔了!”
伯府书房,林枫同时收到了赵胜关于流言源头的初步报告,以及张溥从江南送来的信件,信中详述了士林争论的激烈。
烛光下,林枫的脸上没有任何意外之色。改革的阻力,从来不会缺席。
他铺开信纸,开始给张溥回信:
“天如先生台鉴:来信收悉,争论在意料之中。新旧之交,必有碰撞……吾等所为,非为标新立异,实乃为这华夏,于沉沉暮霭中,强开一扇天窗,引入光明与生气。阻力越大,越证明吾等道路之正确。请先生坚守阵地,西山将提供更多‘格物实证’,以塞悠悠之口……”
写完信,他沉吟片刻,又对侍立一旁的亲卫下令:
“告诉赵胜,证据确凿后,不必声张,控制起来,顺藤摸瓜。告诉王铁柱,铁路继续修,遇到问题就解决问题。告诉顾炎武,《西山新报》的科普要继续,要更通俗。”
他走到地图前,手指重重地点在通往河口集的铁路上。
“所有的阻碍,无论是泥泞的土地,还是愚昧的谣言,抑或是阴暗的算计,都只会让我们的‘铁驽马’跑得更快,更稳。”
“因为,我们别无选择,唯有向前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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