杨乐天捏着那份打印精美的合同，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。
纸张边缘被他攥出几道褶皱，就像他此刻拧成一团的心绪。
办公室里空调的冷风嗖嗖吹着，却驱不散他额角渗出的细汗。
电话里的陈裕年端坐在真皮沙发里，指尖轻点着桌面，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，那眼神里的笃定像一张无形的网，牢牢罩住了他。
“乐天啊，这合同也就是走个形式，咱们这么多年的交情，我还能坑你不成？”陈裕年的声音不高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。
杨乐天张了张嘴，喉咙发紧，那些到了嘴边的质疑——境外公司是一家空壳公司…甚至有几处条款明显触碰了行业红线——最终都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。
他清楚，自己根本没有说“不”的资格。从陈裕年力排众议，把他这个没背景没资历的人推上财务总监的位置开始，他就该明白，这份“抬举”背后藏着怎样的代价。
笔尖划过纸张时，发出轻微的沙沙声，在寂静的办公室室里显得格外刺耳。
签下名字的那一刻，杨乐天感觉像有块巨石压在了胸口，闷得他喘不过气。
他不知道陈裕年葫芦里卖的什么药，是资金链出了问题想找个替罪羊，还是有更深的布局？
但这些都不重要了，他只知道，自己这只原本想在岸边安稳踱步的船，被硬生生拽进了深不见底的漩涡里。
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回到家时，玄关处的暖光一下子熨帖了他半边身子。
厨房里飘来糖醋排骨的香气，混杂着米饭的软糯气息，那是属于家的味道。
老婆林慧系着碎花围裙从厨房探出头，额前的碎发被热气熏得微湿：“回来啦？刚做好饭，洗洗手就来吃。”
饭桌上摆着三菜一汤，都是他爱吃的。女儿楠楠正趴在儿童椅上，小手拿着勺子敲着碗边，看见他进来，立刻奶声奶气地喊：“爸爸！”
杨乐天勉强挤出个笑容，走过去揉了揉女儿的头发，可那股子沉郁劲儿怎么也散不去。
坐下时，他下意识地松了松领带，眉头依然拧着。
“怎么了？”林慧把盛好的米饭递给他，眼神里带着关切，“从进门就耷拉着个脸，像被谁欠了几百万似的，心事重重的。”
杨乐天扒拉了两口饭，排骨的酸甜味在舌尖散开，却没滋没味。
他放下筷子，长叹了口气：“确实有点头疼的事……陈总今天让我签了份合同，有问题。”
他把合同里的猫腻捡能说的跟林慧讲了讲，声音里满是无奈：“我明知道不对劲，可根本没法拒绝。他是我的顶头上司，手里握着我的前途，我哪敢得罪他啊。”
林慧听完，没急着说话，反而给楠楠夹了块西兰花，等女儿乖乖咽下后，才抬眼看向他，眼神清明：“乐天，其实这事，你该早有准备的。”
杨乐天一愣：“准备？”
“你以为陈裕年平白无故把你从下属公司提成财务总监，是看你能力超群？”林慧语气平静。
“咱们无依无靠的，他图什么？不就是图你老实、听话，将来能替他办些不方便出面的事吗？”
她顿了顿，拿起纸巾擦了擦楠楠的嘴角：“现在他既然开口了，不管你情愿不情愿，签了字，你们就彻底绑在一条船上了。船翻了，谁也跑不了。”
杨乐天沉默了，老婆的话像一把钥匙，打开了他心里那扇糊着纸的窗。
其实他不是没想过这些，只是一直不敢深想，总抱着一丝侥幸。
“既然躲不过，就别给自己太大压力。”林慧的声音温柔却有力量。
“眼下最重要的不是纠结该不该做，而是怎么做才能留条后路。合同条款多留个心眼，关键节点记下来，将来真出什么事，也不至于手忙脚乱。”
杨乐天猛地抬起头，看着妻子沉静的眼睛，心里那团乱麻仿佛被理顺了些。
是啊，现在懊悔没用，与其自怨自艾，不如早做打算。
他伸手握住林慧放在桌上的手，掌心温热：“老婆，还是你想得透彻。你真是我的福星。”说完，他凑过去，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。
“哎呀，孩子看着呢。”林慧笑着推开他，嗔怪道。
“别想了，赶紧吃饭吧。你看楠楠，筷子都举半天了，早饿坏了。”
“对对，吃饭。”杨乐天回过神，夹了块最大的排骨放进女儿碗里。
“来，楠楠，爸爸喂你。”
楠楠咯咯笑着张开嘴，小脸上沾了点酱汁。
灯光下，饭菜的香气弥漫开来，一家人的笑声冲淡了白日里的阴霾。
船既然已经开了，就只能往前看，哪怕前方是风浪，身边有家人在，总能撑过去的。
楼道里的声控灯随着脚步声亮起，暖黄的光打在林美娟脸上，映出她眼底藏不住的疲惫。
李振东伸手替她解下肩上的包，指尖不经意触到她的肩膀，只觉得那片肌肉绷得紧紧的。
“最近看你无精打采的，”他反手关上门，换鞋的空档又看了她一眼，语气里带着关切。
“是不是工作上有什么事？看你这脸色，像是熬了好几个通宵。”
林美娟正弯腰换拖鞋，闻言动作顿了顿，随即直起身扯出个笑：“没事，可能是最近项目赶得紧，天天对着电脑，累着了。歇两天就好了。”
她避开李振东的目光，径直往客厅走，不想让他看出自己眼底的慌乱。
客厅里暖融融的，念儿正趴在地毯上搭积木，妹妹林美玲坐在旁边给她递零件，听见动静回头笑道：“哟，回来了？念儿刚还念叨爸爸呢。”
念儿立刻丢下积木步履蹒跚的扑过来，抱住李振东的腿，咿呀着说话：“爸爸！”
李振东笑着抱起儿子，林美玲站起身，冲林美娟挤了挤眼睛：“是啊，姐姐，你要是累了就在家好好陪陪念儿。你看你这黑眼圈，都快赶上熊猫了。”
林美娟被她逗笑，走过去揉了揉妹妹的头发：“念儿有你这个当姨的陪着还不够啊？又给她买新积木了？”
“人家不是想让你休息休息嘛！”林美玲往她手里塞了颗草莓。
“下午带念儿去公园，他追着蝴蝶跑了半圈，回来倒头就睡，现在精神着呢。”
“谢谢我的好妹妹。”林美娟咬了口草莓，酸甜的汁水漫过舌尖，心里那点沉郁似乎也散了些，“等这阵忙完，我请你吃大餐。”
“好啦，美玲，”李振东抱着念儿走过来，笑着插话，“你姐最近工作确实忙，天天加班应酬。念儿这阵还得靠你多照看着点。”
林美玲故意翻了个白眼：“你们两口子这一唱一和的，配合得倒挺默契！合着我就是来当免费保姆的？”
“哪能啊，”林美娟笑着推了她一把，“回头姐姐给你介绍个男朋友，让你也尝尝有人疼的滋味，省得天天在这儿酸我们。”
“去你的！”林美玲红了脸，转身去厨房端水果，“我才不稀罕呢！”
客厅里传来念儿咯咯的笑声，李振东伸手揽住林美娟的腰，低声说：“要是太累就跟我说，别硬撑着。”
林美娟靠在他肩上，看着妹妹和儿子的身影，心里那些因怀孕而起的郁闷，不知不觉就被这满屋子的烟火气冲淡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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