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只苍白的手刚触到现实世界的空气,便像被热油烫到般蜷缩了一下。
苏绾的指甲几乎掐进掌心,她早看出这手并非虚体——断契印记在指节处泛着幽蓝,分明是灵界与现世重叠时才会出现的\"活痕\"。
\"定魂钉!\"她反手抽出第二枚青铜钉,发簪因剧烈动作散落,青丝如瀑垂落。
钉子砸向镜面的瞬间,顾昭闻到了焦糊味——那是灵火灼烧金属的独特气息,混着他喉间翻涌的腥甜。
银匣在颈间炸开滚烫的热浪,顾昭踉跄后退,后背重重撞在青石壁上。
他分明看见银匣表面的云雷纹正在扭曲,原本温驯的灵火变成了暗红蛇信,顺着锁骨往他血管里钻。\"咳——\"他捂住嘴,指缝渗出鲜血,胸口像被重锤反复击打,每一次心跳都带着撕裂感。
\"它在试边界。\"哑僧的声音突然近在咫尺。
顾昭抬头,见老和尚不知何时已站到他身侧,袈裟前襟的血迹还在渗,铜铃攥在掌心,铃舌被他用指节抵住,\"这不是残念,是意志碎片。\"
话音未落,镜面裂缝里又伸出半条手臂。
顾昭瞳孔骤缩——那手腕上缠着褪色的红绳,和他在幻境里见过的承一腕间红绳,纹路分毫不差。
\"若不压制,整座遗址都会被拉入断契幻境。\"哑僧抖开袈裟,露出腰间挂着的一叠黄符,\"封灵......\"
\"别!\"顾昭突然抓住他手腕。
银匣的震颤透过皮肤传来,他能清晰感知到匣内两股意识在撕扯:一股是他修复古物时惯用的温和平稳的神识,另一股却像淬了冰的钢针,每根刺都扎着\"背叛剥离封印\"这样的词。
苏绾的定魂钉在镜面上迸出火星,她鬓角的碎发被灵火燎得卷曲,却仍咬着牙继续敲击:\"顾昭!
你在想什么?\"
\"它在分裂。\"顾昭抹去嘴角的血,指尖按在银匣上。
烫意顺着指尖窜遍全身,他想起幻境里承一化作星屑前说的\"别怕疼\",想起苏绾刚才扑过来拉他时发间沾的墙灰,\"一边是我的神识,一边是......\"他顿了顿,喉结滚动,\"那股古老意志。\"
哑僧的铜铃突然轻响。
顾昭感觉四周的空气变稠了,像浸在温水里——这是老和尚用灵术凝滞了时间。\"小友,强行融合会被吞噬。\"哑僧的声音带着沙砾般的粗糙,\"你师父当年......\"
\"我师父在等答案。\"顾昭打断他,闭眼时睫毛在眼下投出阴影。
银匣的热度顺着血脉往上涌,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,一下,两下,第三下时,他主动松开了神识的防线。
剧痛比想象中更汹涌。
顾昭仿佛被扔进了熔炉,每寸皮肤都在灼烧,却又有刺骨的寒意从脊椎窜上来。
意识模糊间,他看见漫天星斗——和幻境里的殿堂一样的星幕,只是这次星斗下站着个穿玄色深衣的男子,后背插着七根黑钉。
\"不是自愿的......\"那男子转身,面容与承一有七分相似,只是眉骨更峭,\"他们说要守护灵界,说断契是牺牲小我。\"他抬手,黑钉从后背穿出,带出淋漓的血,\"可他们用我的魂做引,用我的骨铸匣,为的是......\"他突然抓住顾昭的手腕,指甲几乎掐进骨缝,\"阻止他们重启断契仪式!
灵控派的初代......\"
话音戛然而止。
顾昭感觉有团温热的东西涌进识海,像春雪化进溪流,带着铁锈味的记忆碎片:青铜鼎里沸腾的血,玄衣人被按在祭台上的挣扎,银匣开启时撕裂灵魂的惨叫。
\"你必须......\"
\"顾昭!\"
苏绾的声音像把刀,劈开了意识里的混沌。
顾昭猛地睁眼,额角的汗滴砸在银匣上,发出\"滋\"的轻响。
匣面的云雷纹恢复了原本的墨绿,灵火也缩回了匣缝,只余一缕淡烟飘向镜面。
他伸手扶住墙,发现苏绾正攥着第三枚定魂钉,指尖发白;哑僧的封灵符只剩半片在掌心,焦黑的边缘还在冒烟。
\"它......\"顾昭舔了舔干裂的嘴唇,声音哑得像砂纸,\"它告诉我,第一继承者是被背叛的。
灵控派初代掌权者用他的灵魂做了魂匣。\"
苏绾的定魂钉\"当啷\"落地。
她盯着顾昭发沉的眼尾,突然伸手按上他后颈——那里有个淡青色的印记,形状像半枚银匣,\"你被烙了魂契。\"
\"所以不能再等了。\"顾昭扯下银匣,握在掌心。
这次匣身不再发烫,反而透着温凉,\"他们要重启断契仪式,可能不只是为了镇压凶物。\"他看向哑僧,\"您说过,凶物的气息更浓了,是不是因为......\"
\"断契重启需要活祭。\"哑僧合掌,铜铃在他袖中轻颤,\"而活祭的魂,会引动被镇压的凶物。\"
远处突然传来清越的铜铃声。
三人同时转头。
甬道尽头的黑暗里,原本只有哑僧的铜铃在响,此刻却多出另一道——更清亮,带着金属震颤的尾音,像山涧里的冰珠坠入深潭。
顾昭的呼吸一滞。
他认出那铃声,和幻境里承一消失前,殿堂崩塌时的声音如出一辙。
\"谁?\"苏绾抄起地上的定魂钉,挡在顾昭身前。
黑暗中走出一道身影。
那是个穿月白锦袍的年轻人,腰间挂着和顾昭颈间相似的银匣,只是匣面的云雷纹更繁复。
他的脚步很轻,像踩在棉花上,身形半透明,却能看见眉骨处有道浅浅的疤痕——和顾昭在意识里见到的,被黑钉钉住的玄衣人,长得一模一样。
\"第二......\"哑僧的声音突然哽住。
顾昭感觉后颈的魂契开始发烫。
那年轻人走到三步外停下,嘴角扯出个极淡的笑,开口时声音像风吹过空谷:\"小友,别来无恙。\"
他的声音,和顾昭在意识里听见的,第一继承者的残念,完全不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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