顾昭的鞋底碾过青石板时,台阶突然像活了般扭曲。
他踉跄半步,扶着墙的手背擦过一片阴寒——那根本不是石墙,而是无数半透明的影子叠成的墙,有孩童的、老妇的、披甲武士的,全在他掌心绽开细鳞般的裂纹,同时响起细碎的呢喃:“第九代……契约未断……”
左胸的伤口随着攀爬节奏抽痛,像有人用烧红的铁丝一下下挑开血肉。
他咬着后槽牙,从怀里摸出块巴掌大的银匣残片。
残片边缘还带着毛刺,是他前晚在旧书堆里翻出的,师父二十年前的修复笔记里夹着张拓片,写着“银匣承灵,可定乱脉”。
残片贴上额角的瞬间,顾昭眼前炸开一片金光。
那些纠缠的灵奴残影被金光冲散,露出阶梯原本的纹路——螺旋向上的青石阶,每一级都刻着极小的云雷纹,在金光照耀下泛着幽蓝。
他能清晰感知到塔内能量的流动,像无数条发光的线,全部汇向塔顶某个点,那里的赤红色光团正以危险的频率跳动。
“顾小友。”
铜铃声突然在耳边炸响。
顾昭手一抖,银匣残片差点掉地。
他这才发现颈间挂着的青铜铃铛不知何时在震,哑僧的声音混着金属颤音钻进来:“魂匣中枢被我们用七盏长明灯镇住了,但那东西太凶,封印最多撑三个时辰。”
“三个时辰。”顾昭重复了一遍,喉间尝到血锈味。
他抬头望向头顶盘旋的阶梯,原本模糊的脚印此刻在金光里清晰起来——是师父常穿的千层底,鞋跟处有块月牙形磨损,和三年前雨夜他追着师父跑出门时,在泥地上留下的痕迹一模一样。
“我知道。”他对着铃铛说,声音哑得像砂纸擦过瓷片。
然后他把银匣残片塞进腰带,扶着墙的手攥得指节发白,每一步都踩在师父的鞋印上。
阶梯的扭曲感随着他的动作减弱,那些灵奴的低语也渐渐变成背景音,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胸腔里——那里有团火,从摸到归一璧碎片时就开始烧,此刻正顺着血管往四肢窜。
第七层到第八层的转角处,顾昭的脚步顿住。
眼前的石门不见了,取而代之的是一面金色光墙,表面浮着细碎的符文,像活的金砂在流动。
他试着用银匣残片去碰,指尖刚触及光墙就被弹开,腕骨撞在石阶上发出闷响。
“怎么会……”他捂着发疼的手腕,额角的汗滴在光墙上,立刻被蒸发成一缕白气。
师父的日记里写过归元塔的结界,说“赤契锁魂,非断契不可破”,可他怀里的断契短刃已经被黑袍人抢走,此刻唯一的断契之力……
顾昭的目光落在左手腕内侧。
那里有道暗红的印记,是三天前修复青铜爵时,被灵尊级青铜器反噬留下的,形状像片残缺的玉璧。
他突然想起师父失踪前最后一次修复古玉时说的话:“归一璧是钥匙,能开所有被锁死的门——包括你自己的心门。”
他摸出颈间的归一璧碎片。
碎片只有指甲盖大,边缘还带着缺口,但贴在皮肤上时,腕间的赤契印记突然发烫。
顾昭咬咬牙,将碎片按在印记上。
“嘶——”
剧痛从手腕炸开,像有根烧红的针在往骨头里钻。
他眼前发黑,差点栽倒,却看见金光从碎片和印记的接触点涌出,顺着血管爬满全身。
那些金色的光丝钻进光墙,原本流动的金砂突然凝固,接着“咔”的一声,像冰面裂开。
光墙碎了。
密室里的空气带着陈腐的土腥气。
顾昭扶着门框站稳,首先看见的是中央悬浮的血色玉芯。
玉芯有拳头大小,表面流转着血丝般的纹路,在黑暗中发出柔和的红光。
周围九尊灵奴雕像呈环状排列,都是石质,面容模糊,但每尊的右手都按在胸口——和他在师父笔记里见过的“承誓印”一模一样。
“第九代……”
声音从玉芯里传出来,像古钟振动的余韵。
顾昭的呼吸一滞,他认出这是师父笔记里提到的“守灵祖训”的音调,低沉、威严,带着岁月沉淀的厚重。
赤契印记在腕间发烫,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,指尖刚碰到玉芯,整个人就像被雷劈了般震得后退。
记忆碎片铺天盖地涌来——
师父跪在血里,手里攥着半块归一璧,背后是扭曲的灵脉;八大家族的家主站成一圈,每人手里都举着断契短刃;最中央的祭坛上,九盏灯依次熄灭,每灭一盏,就有一道黑影从地底下钻出来……
“终契已启。”那声音继续说,“愿汝承誓,以血为引,以魂为锁,守千年灵脉,断万载凶契。”
玉芯开始发烫,红芒越来越盛,顾昭感觉有股力量正顺着指尖往身体里钻。
他想起黑袍人说的话,想起师父在血书里写的“莫信断契,莫信守灵,唯信人心”,突然笑了。
血从嘴角淌下来,滴在玉芯上,溅起细小的金斑。
“我承。”他轻声说。
就在玉芯即将完全融入他掌心的瞬间,头顶传来“咔嚓”一声。
顾昭猛地抬头。
密室的天花板不知何时裂开道缝隙,漆黑如墨,像被刀划开的夜空。
裂缝里渗出的寒气冻得他后颈发僵,接着,一只手掌缓缓伸了出来——皮肤呈现一种不自然的青灰色,手背布满金色符文,指甲长而锋利,指尖滴着墨绿色的液体,滴在地上立刻腐蚀出个冒烟的洞。
那手掌悬在半空,像是在试探什么。
顾昭盯着它,腕间的赤契印记突然剧烈跳动,归一璧碎片发出刺目的金光。
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,像战鼓般震得耳膜发疼。
“这才是真正的终契。”他对着手掌说,声音里没有恐惧,只有灼烧般的坚定,“我接。”
裂缝里传来低沉的轰鸣,像是某种存在被激怒了。
顾昭握紧拳头,玉芯的力量在体内奔涌,他感觉有什么东西在灵魂深处苏醒——那是师父的血书里没写的,是古物们在他梦里喊疼时,悄悄种下的种子。
手掌又往下伸了寸许。
顾昭深吸一口气,迎着那手掌走了过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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