顾昭的后颈突然泛起刺骨凉意。
他几乎是本能地拽着苏绾往旁侧扑去,耳后传来石屑擦过皮肤的锐响——那只由契约符文凝成的巨手已横扫而至,半座归元塔的残垣在它掌心碾作齑粉,碎石劈头盖脸砸下来,苏绾的发绳被崩断,乌发间落满灰。
\"护好!\"哑僧的铜铃突然炸响成一片金铁交鸣,十二枚青铜铃悬浮在三人头顶,铃身震出肉眼可见的涟漪,将砸落的碎石弹开。
可那巨手的余波还是扫中了老和尚,他佝偻的脊背像被重锤击中,整个人撞在十米外的断墙上,僧袍裂开数道血口,喉头一甜,暗红血珠混着碎牙溅在青砖上。
\"哑僧!\"苏绾想冲过去,却被顾昭拽住手腕。
他盯着那只仍在半空缓缓转动的符文巨手,掌心金痕因过度紧张而发烫——这东西没有眼,没有嘴,甚至没有明确的敌意,却让他想起师父修复《千里江山图》时说过的话:\"最可怕的不是凶物,是规则本身。\"
\"它...是契约。\"哑僧扶着断墙站起来,袈裟下的肋骨至少断了三根,每说一个字都像在刮骨,\"不是白崇礼养的灵,是守灵人、断契者、受封者...所有签过契的人,用千年血与誓堆出来的规则。\"他的目光扫过巨手表面流转的幽蓝符文,\"它只认平衡,不管对错。\"
顾昭的呼吸陡然一滞。
他突然想起方才在塔底,那些被锁链困住的灵体突然有了光——原来不是他的力量在救它们,而是契约在纠正失衡。
白崇礼用活人血灯强行镇压灵体,打破了维系千年的平衡,所以契约才会显形,要把倾斜的天平扳回来。
\"那它为什么攻击我们?\"苏绾的修复刀在掌心攥得发白,刀身映出她紧绷的下颌线。
\"因为我们是破坏者。\"顾昭闭了闭眼,金痕顺着手臂爬上脖颈,\"白崇礼的阵破了,可我们没给出新的平衡。
契约要抹平所有打破规则的变量,包括我们。\"
话音未落,巨手突然攥紧成拳。
地面裂开蛛网状的纹路,三人立足的青砖块块崩碎。
顾昭被气浪掀得踉跄,后背重重撞在残碑上,喉咙里泛起铁锈味。
他望着那只越来越近的拳头,突然福至心灵——这东西不是活物,不会被激怒,不会有犹豫,它只是在执行最原始的逻辑:维持平衡。
\"我需要证明自己不是破坏者。\"他抹了把嘴角的血,从怀里摸出个裹着绸布的小盒。
打开时,苏绾倒抽一口冷气——那是半块残缺的明代玉佩,边缘还留着未修复的锯痕,是顾昭在旧物市场花五十块捡的漏,三年来总说\"还差最后一步\"。
\"你疯了?\"苏绾想抢,\"这是你最宝贝的......\"
\"它需要看到真正的契。\"顾昭将玉佩按在掌心,金痕如活物般钻进玉纹。
残缺的玉佩突然泛起暖黄光晕,裂纹里渗出细碎星光,一个身着青衫的古代匠师虚影从中走出。
匠师腰间挂着刻刀,指尖还沾着玉粉,看顾昭的眼神像在看自己的徒弟:\"小友,我刻这玉时,在背面藏了首诗。\"他抬手抚过玉佩,残缺处竟浮现出一行小楷,\"不是为藏私,是怕后世的手艺人忘了,玉是活的,契是心的。\"
顾昭的眼眶突然发酸。
他想起自己在修复室里蹲了三天三夜,用显微镜看这玉佩的每道裂痕;想起师父敲他脑袋说\"别急着补,先听玉说话\";想起刚才在塔底,那些灵体的光里,师父的虚影也是这样笑着拍他肩膀。
\"我明白了。\"他轻声说,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坚定,\"断契不是撕毁,是重塑。
不是用力量压服,是用真心承接。\"
巨手的拳峰就在头顶。
顾昭松开苏绾的手,迎着那片幽蓝符文走过去。
苏绾想追,却被哑僧拦住——老和尚的眼神罕见地温和:\"他要走自己的路了。\"
剧痛从接触的瞬间蔓延全身。
顾昭感觉自己的意识被扯成碎片,无数契约文在眼前飞旋,有守灵人血书的誓,有断契者燃魂的咒,有受封灵体呜咽的愿。
他咬着牙,将匠师的话、师父的教导、苏绾骂赝品时的怒容、哑僧铃铛里的慈悲,全部揉进意识里,像当年修复玉佩那样,轻轻放进契约的裂痕。
\"我不求掌控你。\"他在意识里大喊,\"我只求站在你对面,和你一起守平衡。\"
幽蓝光芒突然剧烈震颤。
巨手的符文开始重组,原本锋利的棱角变得圆润,像块被重新雕琢的玉。
顾昭眼前一黑,踉跄着栽倒,却被一双温热的手接住。
苏绾的声音带着哭腔:\"顾昭?
顾昭你醒醒?\"
他勉强睁眼,看见巨手正在消散,空中浮着一行古老文字,像用星子刻的:\"新契将启,灵主待定。\"
归元塔废墟陷入死寂。
顾昭的意识开始模糊,最后看到的画面是苏绾泛红的眼尾,和哑僧欣慰合十的手掌。
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滴在他脸上,不知道是苏绾的泪,还是他自己的血。
千里之外,某座被云雾笼罩的隐秘山洞里。
一面刻满历代断契者名讳的青石碑突然泛起微光。
前七行字迹已经有些模糊,第八行却缓缓浮现,笔锋苍劲如刀刻——
\"顾昭\"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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