顾昭的指尖还在渗血,碎玉芯贴着锁骨的位置灼得发烫。
他背靠着石座坐下,膝盖抵着塔身裂缝里漏下的月光,能清晰听见自己血管里灵力翻涌的声音——那是点化之力在顺着灵脉往碎玉芯里灌,像往干涸的河床注水,每一滴都要掰成两半用。
\"哑僧。\"他抬头时,后颈沾着的血痂被石座棱边蹭得生疼,\"誓影首领...到底是什么人?\"
哑僧的铜杵在掌心转了半圈,佛珠串上的裂痕在契约金纹里泛着暖光。
他垂眼盯着自己沾血的僧袍下摆,喉结动了动:\"灵核司命。\"声音像砂纸磨过锈铁,\"守灵总部最年轻的司命,精通魂匣构造。\"
苏绾擦剑的手顿住了。
她站在窗边,月光从她发间血珠上折射下来,在剑身划出一道冷光。
顾昭看见她睫毛颤了颤,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剑柄的云纹——那是苏家祖传的鉴宝印,只有触及关键记忆时她才会做这个动作。
\"二十年前。\"她突然开口,声音比平时轻,像在翻旧账本,\"我父亲养伤时说过,总部高层为'灵核垄断'吵翻了天。
反对的人说,把凶物封印权攥在少数人手里,迟早要出事。\"她抬眼时,眼底有团暗火在烧,\"后来那些人被逐出门墙,连名字都从守灵谱牒里抹了。\"
顾昭的拇指压在碎玉芯的裂痕上,灵力顺着伤口涌进去,金纹在他掌心蜿蜒成小蛇。
他突然笑了,带着点疯劲:\"所以誓影不是要毁契约,是要重立规矩?\"
苏绾的剑\"嗡\"地轻鸣,震得她虎口发麻。
她皱眉看向顾昭:\"你想说什么?\"
\"既然他们要重塑秩序...\"顾昭的视线落在塔顶逐渐成型的契约金纹上,\"不如我们在契约里种颗种子。\"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,\"共治条款。
让守灵人、修复师、甚至被封印的古物灵智都能说话——这样誓影的刀,就砍不到我们脖子上了。\"
苏绾的瞳孔缩了缩。
她上前两步,沾血的帕子甩在顾昭膝头:\"你当守灵总部是慈善堂?
他们连我父亲当年提议开放凶物档案都容不下,能容你搞共治?\"她弯腰时,发梢扫过顾昭沾血的衣领,\"先活过今晚,再想别的。\"
话音未落,她已经转身走向角落的檀木匣——那是她方才从刺客身上搜来的,此刻正被她用银锁片划开,泛黄的绢帛在月光下展开,\"苏家旧盟档案...当年被逐的人里,有位姓周的器灵师,擅长...\"
\"祭坛。\"
哑僧的声音像块石头砸进水面。
他走到顾昭对面蹲下,铜杵重重磕在地上,震得石屑纷飞:\"灵核祭坛。
总部造来封最凶的凶物,在昆仑雪线之下。\"他粗糙的手指划过佛珠裂痕,\"我兄长...他要开祭坛。\"
顾昭的呼吸突然一滞。
他能感觉到碎玉芯里的金纹正在疯长,像藤蔓攀住他的血管,连指尖的伤口都在发烫。\"所以他今晚攻塔,是要抢契约权?\"
\"抢钥匙。\"哑僧说,\"祭坛封印需要守灵契约做引。\"
苏绾的绢帛\"刷\"地抖了一下。
她抬头时,眼尾的泪痣被金纹映得发红:\"顾昭,契约进度到哪了?\"
顾昭低头看向碎玉芯。
原本浅淡的金纹已经爬满玉面,\"顾昭\"二字亮得刺眼,连裂痕都被金芒填得只剩一道细缝。
他能听见灵力在玉里唱歌,像师父当年修复唐琴时,琴弦自动弹出的宫商角徵羽。
\"七成。\"他说,声音发哑,\"再半小时...不,二十分钟。\"
塔外的脚步声突然停了。
顾昭的后颈汗毛根根竖起。
刚才还像潮水般的闷响,此刻像被谁掐断了喉咙。
苏绾的剑\"当\"地插回剑鞘,她侧耳贴在窗棂上,脸色骤变:\"不是退了...是全停在山脚下。\"
哑僧的佛珠串突然发烫。
他猛地抬头看向塔顶,金纹正沿着藻井往檐角蔓延,连月光都被染成了金色。
顾昭顺着他的视线望去,看见最顶端的金纹突然凝住,像被什么东西拽住了尾巴。
\"他们在等。\"苏绾的手按在顾昭肩膀上,力道重得发疼,\"等契约完成。\"
顾昭的指尖在碎玉芯上划出血珠。
金芒裹着血珠钻进玉里,裂痕终于消失不见。
他能听见自己心跳声里混着另一种节奏,像无数脚步在同时踏碎青石——那是山脚下的人,正攥紧武器,盯着塔顶的金光。
\"最后三成。\"他轻声说,汗水顺着下巴砸在碎玉芯上,\"苏绾,拿引灵符。
哑僧,守住门口。\"
苏绾的帕子突然覆在他手背上。
她的手比平时凉,却带着股烫人的劲:\"我信你。\"
哑僧的铜杵已经立在门口,佛珠串在他腕间勒出红印。
他看向顾昭,眼神里有什么东西在动——像是回忆,又像是期待。
顾昭深吸一口气。
他能感觉到碎玉芯里的金纹在欢呼,像久旱的禾苗终于等来雨。
他抬起手,指尖悬在碎玉芯上方,灵力如泉水般涌出。
塔外的风突然大了。
吹得窗纸哗啦作响,吹得金纹在藻井里游得更快,吹得顾昭额前的碎发黏在汗湿的皮肤上。
他听见山脚下传来一声清啸,像夜枭啼血,接着是无数刀鞘相撞的脆响。
\"开始。\"他说,声音里带着火焰般的热度,\"最后一笔。\"
碎玉芯在他掌心剧烈震颤。
金纹如活物般窜上他的手臂,在他手腕处绕成个小圈,像是在确认什么。
顾昭盯着塔顶的金纹,看见\"顾昭\"二字的最后一笔正在成型,像支箭,直指天空。
塔外的寂静突然被打破。
不是脚步声,是某种东西撕裂空气的尖啸。
顾昭抬头的瞬间,看见一道黑影从窗外掠过,撞在对面墙上,溅起大片血花——是方才被幻火烧伤的刺客,此刻他的瞳孔泛着幽蓝,喉咙里发出非人的呜咽。
\"契约...\"他嘶声说,\"他要契约...\"
话音未落,他的身体突然炸开。
血雾里浮起颗漆黑的珠子,表面爬满蛛网般的裂痕。
顾昭的点化之力瞬间涌了过去——那是魂匣,里面锁着的,是比怨气更阴毒的东西。
苏绾的剑已经刺进血雾。
她的动作快得像道白光,剑刃划过魂匣的瞬间,发出金铁交鸣的脆响。\"顾昭!\"她大喊,\"加快速度!\"
顾昭的指尖重重按在碎玉芯上。
鲜血混着灵力狂涌进去,金纹如怒龙般冲上藻井,\"顾昭\"二字终于完整。
他听见塔顶传来\"咔\"的一声,像是某种枷锁被打破。
与此同时,塔外传来震耳欲聋的轰鸣。
像是千万人同时跺脚,像是山崩,像是地裂。
顾昭的耳膜几乎要被震破,他踉跄着扶住石座,抬头看向窗外——山脚下的阴影里,亮起两盏幽蓝的灯。
是誓影首领的眼睛。
他站在阴影最深处,玄色长袍被山风吹得猎猎作响,眉骨处的朱砂痣红得刺眼。
他的视线穿过层层塔窗,精准地锁在顾昭掌心的碎玉芯上。
\"很好。\"他的声音像冰锥刺进顾昭的骨头,\"契约完成了。\"
顾昭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。
他这才发现,碎玉芯上的金纹虽然完整,却在最底端多了道暗纹——那是他从未见过的符号,像条蛇,正吐着信子。
塔外的脚步声再次响起。
这一次,比之前更密集,更沉重,像死神的鼓点。
顾昭看向苏绾,她的剑刃上还滴着血;看向哑僧,他的佛珠串已经裂开,露出里面泛着青光的舍利。
然后他低头看向碎玉芯,金纹里的暗纹正在蠕动,像在等待什么。
\"师父。\"他轻声说,喉咙发紧,\"你说的真正的战斗...是不是现在?\"
塔顶的金纹突然大亮。
照亮了顾昭苍白的脸,照亮了苏绾紧抿的唇,照亮了哑僧眼底翻涌的暗潮。
也照亮了塔外那片阴影里,玄色长袍下,缓缓抬起的手。
那只手的掌心,躺着半块和顾昭颈间一模一样的碎玉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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