顾昭的潜水服还在往下滴着湖水,湖风卷着湿冷的水汽钻进领口时,他后颈的汗毛突然竖了起来。
苏绾。他压低声音,余光扫过右后方那片芦苇荡——方才上浮时瞥见的渔船,此刻正泊在五百米外的浅滩,船尾的马达已经熄火,却有两个黑影猫着腰往岸上挪。
苏绾的手指在潜水表上快速划过,氧气余量显示18%,她的呼吸声突然轻了两度:三分钟前我检查过方位,从湖心到码头的直线距离是2.3公里,但我们绕了1.8公里的芦苇荡。她的指尖轻轻碰了碰腰间的潜水刀,有人在调整跟踪角度。
顾昭的点化之力在皮肤下微微发烫,这是他面对危险时的本能反应。
师父曾说过,修复师的手要稳,但感知要比猎犬还灵。
此刻他能清晰听见三百米外的脚步声——不是游客的闲聊,是刻意放轻的、每一步都踩在草茎节点上的试探。
去古窑厂。他突然转身,拽着苏绾往西边跑。
那里有片民国时期废弃的龙窑,断壁残垣间爬满野葛,去年他来收旧陶片时记得,窑厂后墙有个能钻人的豁口。
苏绾没问为什么,只是反手扣住他的手腕,两人的脚印在泥地上拖出两道湿痕。
顾昭能感觉到她掌心的薄茧蹭过自己的皮肤——那是常年握鉴定锤留下的,此刻却像块烧红的炭,烫得他心跳更快。
到了。苏绾的声音突然压得极低。
顾昭抬头,残破的福兴窑砖雕匾额正挂在断墙上,半块字已经脱落,露出后面斑驳的土坯。
他拽着苏绾钻进窑厂,脚底下的碎陶片发出细碎的脆响,在寂静里格外刺耳。
嘘——苏绾突然停步,手指抵住他的唇。
顾昭立刻屏息。
风声里混进了皮革摩擦的声响,是战术靴踩过碎陶的声音。
他数到第三个脚步声时,点化之力突然在眼底泛起微光——窑厂西南角的龙窑废墟里,七道人影正呈扇形展开,为首者黑衣下摆绣着银线镇魂纹,面容苍白如纸,瞳孔泛着幽蓝。
顾昭,苏绾。那声音像刮过瓦砾的风,交出魂匣碎片,否则以叛灵罪论处。
顾昭的太阳穴突突直跳。
叛灵罪是守灵人体系里的重罪,他曾在师父的旧笔记里见过,罪名成立者会被封灵脉、废双手。
可他根本不知道什么是魂匣碎片——直到此刻,他才后知后觉摸到腰间的防水袋,里面那枚引·镜玉印正烫得惊人。
苏绾的手指在他手背上轻轻掐了两下,是他们约定的准备反击暗号。
顾昭深吸一口气,点化之力如游丝般散入窑厂。
这里曾是烧陶的地方,碎陶片、断窑具、半埋在土里的陶俑头——他的灵识触到一尊半毁的陶俑时,突然顿住了。
那是尊唐代的仕女俑,上半身还完好,下半身却被窑火烧成了焦黑的碎块。
顾昭能看见她灵脉里残存的微光,像将熄的烛火。
他闭了闭眼,点化之力顺着灵脉缓缓注入——
陶俑的眼睫突然动了动。
顾昭睁开眼时,窑厂的空气里浮起淡金色的光影。
那是仕女俑生前的残影:她捧着青瓷盏在窑前行走,裙裾扫过满地陶坯,最后停在龙窑前,将盏中酒液洒向窑口,嘴型分明在说开窑大吉。
什么东西?黑衣人中有人惊呼。
顾昭趁机拽着苏绾往龙窑后面跑,残影在他们身后炸开,金光照得追踪者们纷纷抬手遮眼。
苏绾的潜水刀在断墙上划出火星,往左!
那边有个废弃的窑洞!
两人钻进窑洞时,顾昭听见身后传来重物倒地的闷响——是追踪者被残影迷惑撞在了窑柱上。
他反手推下一块松动的砖,又摸出兜里的火柴,那是他修复古物时用来试火候的。
退到最里面。他低声说,指尖在砖缝里摸索。
这里的土墙上还留着当年烧窑的火痕,他记得师父说过,老窑工常把火药埋在墙里防贼。
顾昭!苏绾突然拽他的衣角。
洞口的光被挡住了一半,为首的白冥正站在那里,黑衣被穿堂风吹得猎猎作响。你以为陶俑残影能困得住我?他抬手,掌心浮起团幽蓝火焰,魂匣碎片里有灵界之门的钥匙,你们留着只会引火烧身。
顾昭的点化之力在指尖凝成细流。
他摸到了墙里的陶瓮——是装火药的,瓮口用蜂蜡封着。
他快速抹开蜂蜡,将火柴往瓮口一丢。
窑洞顶部的土块簌簌落下,顾昭拽着苏绾就地一滚,白冥的幽蓝火焰擦着他的发梢烧进土墙,在砖面上烙出焦黑的痕迹。
等烟尘散去,洞口已经被塌方的土块堵了大半,只余一线天光。
苏绾扯着他往窑洞深处跑,那里有个仅容一人通过的通风道,是她刚才用手机光照到的。
两人钻出通风道时,夕阳已经沉到了窑厂后山上。
顾昭靠着断墙喘气,苏绾的手指正快速翻动手机屏幕,白冥的守灵令是假的。她抬头,眼底有冷光,真正的执法队令牌刻着字纹,他这块是。
我查过,十年前守灵体系分裂过一次,有派系想重启灵界之门......她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,你师父失踪前,也在调查这个派系。
顾昭的喉咙突然发紧。
师父失踪那天,他在修复室等了整整三天,只留下半块残玉和染血的《守灵秘录》。
此刻引·镜玉印在他心口发烫,像在应和苏绾的话。
回到玉衡轩时,天已经全黑了。
顾昭锁好店门,将引·镜和师父留下的半块残玉并排放到修复台上。
他闭目凝神,点化之力如流水般渗入两枚古物的灵脉——
有温凉的指尖触到他的眉心。
顾昭睁开眼,面前站着位穿月白裙裾的女子,眉眼间有古玉般的温润,发间别着枚和引·镜同款的玉簪。你终于来了,灵引者。她的声音像春风拂过瓷片,接下来的路,我陪你一起走。
顾昭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。
这是青璃,他修复半块残玉时听到的声音,此刻终于以真实形象站在他面前。
顾昭!苏绾突然从里屋冲出来,有人敲门!
顾昭的点化之力瞬间警铃大作。
他轻手轻脚走到门边,透过门缝往外看——月光下站着个穿守灵法袍的少年,腰间挂着枚铜铃,在风里发出细碎的响。
那是师父当年随身之物,他再熟悉不过。
顾师兄,我奉命来接你回去......少年的声音像浸了水的棉絮,闷闷的。
顾昭的瞳孔骤缩。
小心,他不是你认识的那个人。青璃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,带着从未有过的严肃。
敲门声又响了起来,比刚才重了两分。
顾昭能听见少年指尖叩门的力度,和记忆里师父的轻敲截然不同。
他退后两步,手按在修复台上的刻刀上——那是师父亲手磨的,刀刃还带着檀木的香气。
窗外的月光突然被云遮住了。
少年的影子在地上拉得老长,像条随时会扑上来的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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