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御风推开旋转餐厅厚重的玻璃门时,腕表指针刚划过九点。他站在门口,目光扫过喧闹的人群,没有走向香槟塔旁举杯相庆的同事,而是径直朝窗边那道身影走去。
沈昭华坐在靠外圈的位置,浅香槟色西装在暖光下泛着微光,左手无名指上的翡翠戒指紧贴椅背扶手,指节发白。她正对人微笑,唇角上扬,可眼神始终低垂,避开窗外那片被城市灯火切割成碎片的夜空。她的呼吸节奏不对,每一次吸气都短促而浅,像是怕惊动什么。
陈御风走近,在她身旁落座,声音压得极低:“恐高?”
她肩膀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,睫毛轻抖,终于侧过脸来,点了点头。
他没再问,起身走到窗前,伸手拉开遮住整面玻璃的深色窗帘。冷风从缝隙灌入,吹动了桌布一角。远处高楼林立,灯光如钉子般扎进夜幕,下方街道车流已稀,但高度带来的虚空感依旧压迫着人的神经。
沈昭华的手指蜷缩起来,指尖陷进掌心。
陈御风掏出手机,解锁屏幕,点开一个未命名的应用界面,按下发送指令。
几秒后,操场方向的夜空中,一道细小的光点悄然升起。紧接着,第二道、第三道,三架微型航模依次升空,机身上搭载的LEd灯勾勒出平稳的飞行轨迹。它们不疾不徐,在三百米以下低空划出连续的弧线,像被无形之手牵引着,在黑暗中写下无声的承诺。
“看,”他说,“我的飞机不会掉下来。”
沈昭华的目光被那道光吸引过去。起初她仍僵着身子,可随着航模一次次完成转向、爬升、平飞,她的呼吸开始放缓,胸口起伏逐渐规律。她盯着那最前方的光点,仿佛在确认它是否真的稳定。
“你爸飞的那次,”陈御风的声音很轻,却清晰地穿透了背景音乐,“不该发生的。”
这句话像一把钥匙,打开了某扇尘封已久的门。
她眼眶突然红了,嘴唇微微张开,又闭上,许久才开口:“十二岁那年……他答应带我坐副驾看日出。那天天气很好,能见度超过十公里。起飞后五分三十七秒,发动机熄火。”
她的声音没有颤抖,反而异常平静,像是在复述一段不属于自己的记忆。
“地面指挥让他紧急返航,但他选择了避开居民区,把飞机往山里带。最后……坠毁在无人区。”她顿了顿,“他们说,是国产航发涡轮盘材料疲劳断裂,可没人追责。从那以后,我再也无法站在高处往下看。”
陈御风没说话,只是将手机递到她面前。屏幕上正在回放刚才其中一架航模的着陆视频,慢速播放状态下,每一个动作都被拆解:减速、俯仰角调整、起落架触地瞬间的缓冲形变、滑行减速直至停稳。
“你看,每一步都有数据托底,每一次降落都经过三百次模拟。”他指着视频中的参数曲线,“我们不会再让飞行员,死于本可避免的故障。”
沈昭华凝视着屏幕,看着那微小的机体平稳收起落架,像一只归巢的鸟。她忽然意识到,这不是表演,也不是炫技——这是某种庄严的宣告。
“所以你才这么拼?”她低声问。
“我见过结局。”他收回手机,目光落在窗外仍在飞行的航模上,“这一世,我要改写它。”
两人之间陷入沉默。周围的笑声、碰杯声、祝贺声仿佛退到了另一个世界。张建军站在不远处,手里端着一杯茶,看见这一幕,轻轻拍了下周子豪的肩。年轻人抬起头,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,随即默默放下手中的酒杯,退后半步,与教官一同静立原地。
沈昭华缓缓松开紧握的拳头,手掌边缘留下几道月牙形的压痕。她抬头看向夜空,目光第一次真正投向那片曾让她窒息的高度。三架航模已完成编队飞行,正以精确间距返航,灯光在黑暗中划出稳定的三角形轨迹。
“它们会安全回来吗?”她问。
“会。”陈御风说,“只要控制系统还在运转,只要数据链没有中断,它们就会按照预设路径返回。”
她轻轻点头,手指慢慢离开椅背,转而搭在桌沿。她的脸色已不再苍白,呼吸深长而均匀。她甚至微微侧身,让视线更多地纳入窗外的景象。
陈御风注意到她的变化,却没有表露任何情绪。他知道,有些恐惧不会因为一句话或一次演示就消失,但它可以被理解,被共担,被一点点重新定义。
楼下传来轻微的机械嗡鸣,那是航模即将着陆的提示音。三道光点依次降落在操场中央划定区域,螺旋桨停止转动,灯光熄灭。
餐厅内,乐队换了一首舒缓的曲子。有人提议合影,张建军笑着摆手,示意先等等。周子豪低头查看手机,似乎是收到了实验室的监控提醒,但他没有打扰此刻的宁静。
沈昭华忽然抬起右手,摘下耳垂上的钻石飞机耳钉,放在掌心看了片刻,又轻轻戴回去。这个动作很小,却被陈御风捕捉到了。
“以前我觉得,投资航空是在替父亲完成遗愿。”她说,“现在我才明白,我是想亲手建一条不会断的链。”
陈御风看着她,“那你得信,天上的人,也能平安落地。”
她笑了,这一次,笑容真正抵达了眼底。
就在此时,手机震动了一下。陈御风瞥了一眼,是一条来自校园安防系统的自动警报:东翼通道三层铁门传感器触发,持续时间四秒,未登记人员进出记录。
他不动声色地锁屏,将手机放回口袋。
沈昭华察觉他的细微动作,顺着他的视线望向远处的走廊入口,眉头微蹙。
“有事?”
“一点杂音。”他摇头,“不重要。”
他重新看向窗外,夜空已恢复寂静,只剩城市的光污染映在玻璃上。他的夹克内层,那枚来自张建军师父的金属残片随着呼吸轻轻摩擦布料,发出只有他自己能感知的声响。
沈昭华端起水杯喝了一口,手腕稳定,不再颤抖。她望着玻璃上映出的两人轮廓,忽然说:“下次签到,带我去看看。”
陈御风转头看她。
她迎着他的目光,语气平静:“你说过,关键地点奖励更稀有。我不一定要上去,但在地面等你,总可以吧?”
他沉默两秒,点头:“好。”
下一瞬,楼下操场方向,刚刚熄灭的一架航模尾灯突然闪了一下,蓝光短暂亮起,随即再度熄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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