顾瑾回到栖梧苑内,秋葵早已备好了清茶和几样精致的点心,见她回来,连忙迎上前,眼中带着询问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。
“小姐,事情……可还顺利?”
顾瑾在窗边的软榻上坐下,接过温热的茶盏,指尖感受着细腻瓷器传来的融融暖意,仿佛借此驱散了些许从沈忠那阴沉书房带回来的冰冷气息。她唇角噙着一抹淡而冷的笑意,如同冬日湖面上凝结的薄冰:“顺利?算是吧。他给了我整理母亲嫁妆的权力,名正言顺。”
秋葵闻言,脸上却并无多少喜色,反而忧心忡忡地蹙起眉:“小姐,老爷心思深沉,他既然敢如此轻易地将这权力交予您,只怕……只怕这嫁妆早已是个空壳子,甚至内里藏着一个填不满的窟窿。您此时接手,岂不是主动跳进了火坑?万一……”
顾瑾慢条斯理地呷了一口温热的茶水,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眼底的锐光。“秋葵,你可知我为何偏要执着于母亲的嫁妆?”
秋葵迟疑道:“这……这嫁妆是夫人留给您和三少爷的一份念想,自然不能长久由外人,尤其是仇人霸占着。”
顾瑾轻轻笑了,那笑声里带着一丝嘲讽与决绝:“这只是一方面。更重要的原因是,我就是要主动跳进这个‘麻烦’里。”她转过头,目光清亮地看向秋葵和小莲,声音压低,却字字清晰,“只有深入这个看似是火坑的麻烦之中,我才能名正言顺地查阅所有账目,接触那些产业的旧人,从那些刻意掩盖的亏空、那些不明不白的支出里,窥见沈忠和王芸熙这些年到底做了多少龌龊事!才能知道,沈忠那些来路不明又去向成谜的巨额银钱,究竟用在了何处!这,才是能真正扳倒他的关键!”
她目光灼灼,带着一种洞穿迷雾的冷静:“我们要找的,不仅仅是母亲的遗产,更是能置沈忠于死地的把柄!”
秋葵恍然,眼中担忧尽去,取而代之的是敬佩与坚定:“小姐深谋远虑!奴婢明白了!”
顾瑾点头,吩咐道:“秋葵,有件事需你立刻去办。你去找二姨娘李伊瑶,让她寻个由头,今晚去‘探望’王芸熙。见了面,让她对王芸熙这么说……”她示意秋葵附耳过来,低声耳语了几句。秋葵听着,眼睛渐渐亮了起来,连连点头:“小姐此计甚妙!奴婢这就去办!”
“小心些,莫要让人瞧见。”顾瑾叮嘱。
“小姐放心。”秋葵行礼,快步退了出去。
顾瑾又看向侍立一旁的小莲:“小莲,你心思细,腿脚也勤快。我需要你暗中替我打探消息,重点是那些仍在母亲昔日产业里做事的掌柜、管事。他们能在王芸熙手下多年,必然有些见不得光的隐秘。想办法,不着痕迹地摸清他们的底细,抓住他们的把柄。记住,要隐秘,宁可慢,不可打草惊蛇!”
小莲郑重点头,小脸上满是认真:“是,小姐!奴婢一定小心行事!”
“阿澈呢?”顾瑾问道。
“三少爷方才来过,见您不在,说是去前院盯着朱海那边的动静了。”秋葵临走前回道。
正说着,沈澈便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,脸上带着一丝解气又复杂的神情:“姐!你猜怎么着?父亲最后还是咬牙,动用了老夫人一部分体己,加上公中紧急凑出来的,把那一千八百两给了朱海!朱海那厮,点了银票,验明正身,倒是干脆利落,带着人走了!不过,父亲付钱时那脸色,啧啧,铁青中透着灰败,跟生吞了十只苍蝇一样难看!”
顾瑾闻言,并不意外。沈忠终究是要维系他那点可怜的官体颜面,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赖掉赌债。“掏空了老夫人的体己和公中现银,接下来沈府的日子,怕是要捉襟见肘,紧巴好一阵子了。”她淡淡道,语气中听不出喜怒,“这正好,府中越乱,人心越浮动,我们暗中查账的动作,反而越不容易引起过度关注。”
她看向沈澈:“阿澈,你来得正好。父亲已经同意,由我暂时接管整理母亲的嫁妆。”
沈澈眼睛一亮,摩拳擦掌:“真的?太好了姐!那我们现在是不是就该去账房,先把单子和账本拿到手?”
“别着急。”顾瑾打断他,神色变得严肃冷冽,“查账固然紧要,但有一件事,我们更需要立刻去做。”
“何事?”沈澈不解。
顾瑾站起身,整理了一下裙摆,眼神锐利如刀:“走,去汀兰水榭,看看我那位‘好母亲’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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汀兰水榭昔日是何等风光,雕梁画栋,婢仆成群,如今却透着一股人去楼空的萧瑟与冷清。院中落叶无人打扫,廊下积了薄灰,连空气都仿佛凝滞了,带着一股潮湿的、缺乏人气的阴冷气息。
王芸熙的贴身嬷嬷正守在主屋门外,一脸愁苦,见到顾瑾和沈澈二人前来,先是一惊,随即下意识地就要转身进去禀报沈婉仪。
沈澈一个箭步上前,不动声色地拦住了她的去路,少年身形虽未完全长成,但目光沉静,自有一股不容小觑的气势。
顾瑾缓缓走上前,目光平静地看着那神色慌张的嬷嬷,声音不高,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:“嬷嬷,你在母亲身边伺候,有多少年了?母亲这些年,待你不薄,想必也给了你不少体己好处,才让你至今仍如此忠心耿耿,为她卖命吧?”
那嬷嬷脸色一白,嘴唇嚅嗫着,不敢接话。
顾瑾轻轻叹了口气,语气带着一种看似惋惜的提醒:“可惜啊,母亲如今……失了管理中馈之权,缠绵病榻,身体孱弱。又因着二弟弟这桩惊天祸事,父亲心中对母亲……可是积了不小的怨气呢。”她顿了顿,目光直视嬷嬷闪烁的眼睛,“嬷嬷,您是个明白人。我沈婉清,说到底也是母亲的女儿,虽非亲生,但也有探望之责。此番前来,不过是尽一份心意,又何须劳烦大姐姐特意前来呢?您说,是不是这个理?”
她说着,手腕一翻,不着痕迹地从袖中滑出一锭足色的雪花银,轻轻塞进了嬷嬷那微微颤抖的手中,指尖在其掌心若有若无地按了一下。
嬷嬷只觉得手中一沉,那冰凉的触感却仿佛烫手一般。她看着顾瑾那双仿佛能洞悉人心的清澈眼眸,再回味着她方才那番“提醒”——王芸熙失权、失宠、惹怒老爷,已然是泥菩萨过江,自身难保。这府里的风向,怕是真要变了……继续死守着这艘将沉的破船,还有什么前途?
她脸上的挣扎之色只持续了短短一瞬,便迅速被一种识时务的恭顺所取代。她将那锭银子紧紧攥在手心,对着顾瑾微微躬身,压低声音道:“二小姐说的是,是老奴糊涂了。夫人……就在里面,您请进,老奴在外面守着。”
顾瑾微微颔首,与沈澈交换了一个眼神,推门而入。
屋内更是昏暗,窗户紧闭,只从缝隙透进几缕微弱的光线,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、如同腐朽般的沉闷气息。昂贵的紫檀木家具蒙上了一层薄灰,失去了往日的光泽。王芸熙一动不动地躺在拔步床上,身上盖着锦被,却掩不住那形销骨立的憔悴。她脸色蜡黄,双眼紧闭,眼窝深陷,嘴唇干裂起皮,呼吸微弱得几乎听不见,仿佛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枯槁躯壳。
听到脚步声,她以为是嬷嬷,并未睁眼,只是从喉咙里发出嘶哑而模糊的呓语:“嬷嬷……我的枫儿呢?他是不是又出去胡闹了?快……快叫他来见我……他怎么还不来看我……”
顾瑾嗤笑一声,那笑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刺耳:“母亲怕是病糊涂了,忘了?二弟弟身负人命,罪证确凿,早已被判处流放三千里,此刻……怕是已经在路上了吧。”
王芸熙猛地睁开眼睛!那双曾经精明算计的眸子里,此刻布满了血丝,浑浊而涣散,死死地盯住顾瑾,如同濒死的毒蛇!“是……是你!你这小贱人!你来做什么?!滚出去!”她挣扎着想坐起来,却浑身无力,只能徒劳地抬起颤抖的手指,“我的枫儿……我的枫儿怎么会背人命!是你害他!是你诬陷他!来人!来人啊!把我的枫儿叫过来!我要见他!”
顾瑾冷眼看着她在床上激动地扑腾,如同看一场拙劣的表演,嘴角撇了撇,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:“王芸熙,我没有时间在这里看你装疯卖傻。我来,只问你一件事——我的母亲,慕容玥,她到底是怎么死的?这背后,究竟有何隐情?!”
王芸熙听到“慕容玥”三个字,身形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,浑浊的眼底闪过一丝极快的慌乱,但随即又被更深的疯狂掩盖,她继续挥舞着手臂,语无伦次地叫嚷:“我不知道!我什么都不知道!慕容玥是自己病死的!跟我没关系!你滚!滚啊!”
顾瑾见她依旧负隅顽抗,眼神一冷,决定再加一把火。她缓缓走近床边,居高临下地看着王芸熙,语气轻飘飘的,却带着致命的毒性:“王芸熙,看来你是真的不关心二弟弟的死活了。也罢,我便告诉你一个‘好消息’——今天早上我听闻,二弟弟身子骨弱,那脊杖……他没挺过去,死在牢里了。”
“什么?!”王芸熙如同被惊雷劈中,猛地转过身,眼睛瞬间充血变得通红,目眦欲裂地死死瞪着顾瑾,胸口剧烈起伏,喉咙里发出“嗬嗬”的怪响,仿佛下一刻就要断气。但仅仅片刻,她又像是想起了什么,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,扭过头去,不再看顾瑾,只是身体抑制不住地剧烈颤抖。
顾瑾将她这细微的反应尽收眼底,心中冷笑,继续说道:“怎么?不相信?是因为你暗中让沈婉仪托了王家,给李大人送去了不少金银,希望他们对沈枫行刑时能‘手下留情’,留他一条性命,对吧?”
王芸熙身体猛地一僵。
顾瑾俯下身,在她耳边,用如同恶魔低语般的声音,一字一句道:“但是,真不好意思。我也托了人,花了更大的价钱,将行刑的衙役……换成了我的人。他们这些人啊,拿钱办事,下手没个轻重,只听令往死里打……据说,二弟弟受刑时,惨叫了整整半个时辰,最后浑身筋骨尽断,皮开肉绽,成了一个血人……那场面,真是惨不忍睹啊!”
“啊——!!!” 顾瑾的话还没说完,王芸熙积蓄的所有理智、所有的伪装,在这一刻彻底崩溃!她发出一声凄厉至极、不似人声的尖叫,如同被逼到绝境的母兽,眼睛血红,面目狰狞扭曲,猛地从床上弹起,伸出枯瘦如柴、指甲尖利的手,不顾一切地朝着顾瑾的脸抓去!“沈婉清!你这个毒妇!你不得好死!我要杀了你!我一定要让你给我的枫儿偿命!!”
沈澈早有防备,立刻上前一步,牢牢架住了王芸熙疯狂挥舞的手臂,任她如何踢打嘶咬也不松开。
顾瑾站在原地,纹丝不动,只是冷冷地看着她发疯,唇角甚至勾起一抹冰冷而残酷的笑意:“我不得好死?王芸熙,你毒害我母亲慕容玥的时候,可曾想过自己会有今天?!你才是那个真正不得好死的人!就算你今日咬死了不松口,我也一定会查清真相,让所有参与杀害我母亲的人,一个不少,全都付出代价!”
王芸熙被她眼中那蚀骨的恨意与决绝震慑,癫狂的动作有了一瞬的停滞,随即,她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,神经质地仰头大笑起来,笑声嘶哑可怖,充满了怨毒与一丝诡异的得意:“沈婉清!慕容玥她是自己找死!她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!她必须死!你以为你查得出来吗?哈哈哈……这背后的人,你根本得罪不起!他也不会放过你的!你等着吧!等我……等我重新站起来那一日,就是你的死期!我一定会让你比我枫儿死得惨一千倍,一万倍!!”
顾瑾眉毛微挑,抓住了她话语中的关键信息—— “背后的人”、“得罪不起”。她心中波澜涌动,面上却丝毫不显,只是淡淡道:“哦?是吗?那我便拭目以待,看看你如何死灰复燃,又如何……来取我性命。”
说罢,她不再多看状若疯魔的王芸熙一眼,对沈澈使了个眼色,二人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去。
身后紧闭的房门内,传来王芸熙歇斯底里的哭嚎、咒骂以及瓷器玉器被狠狠掼在地上发出的刺耳碎裂声,经久不息,如同为这昔日风光无限的主母,奏响的一曲绝望葬歌。
顾瑾走在渐沉的暮色里,面色沉静。虽然王芸熙没有明确说出凶手,但她透露的信息已经足够——母亲慕容玥的死,绝非简单的后宅争斗,其背后,牵扯着更深的、让王芸熙都感到畏惧的势力。
这潭水,果然比她想象的,还要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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