顾瑾带着秋葵，来到了二姨娘李伊瑶所居住的兰心苑。与汀兰水榭的奢华和芳菲院的张扬不同，兰心苑布置得清雅素净，院中种着几丛翠竹和兰花，透着一股主人刻意营造的低调与疏离。
通报之后，顾瑾被引进了待客厅。一进门，便看到李伊瑶正坐在主位下首的绣墩上做着针线，而她的两个女儿也在厅内。
长女沈诗情，约莫十四五岁年纪，穿着一身月白色的襦裙，正临窗安静地看着一本书。她容貌清秀，眉眼间却带着一股超越年龄的冷静和通透，仿佛周遭一切都与她无关，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。看到顾瑾进来，她只是抬起眼皮淡淡地看了一眼，微微颔首示意，便又低下头去看书，礼仪周到却透着明显的疏远和明哲保身。
幼女沈画意，年纪与顾瑾相仿，穿着一身粉嫩的衣裙，正摆弄着一个精致的九连环。她长相甜美，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，带着不谙世事的天真。见到顾瑾，她立刻撇了撇嘴，毫不掩饰脸上的不喜和嫌弃，扭过头去，小声嘀咕了一句：“讨厌鬼怎么来了……” 显然，在沈婉仪长期的“熏陶”下，她对这位三姐姐观感极差。
李伊瑶见到顾瑾，连忙放下手中的针线，起身迎道：“二小姐怎么过来了？快请坐。” 她的笑容依旧带着那份挥之不去的谨慎和愁绪，目光快速扫过顾瑾身后的秋葵，在看到那块红斑时微微顿了一下，却并未多问。
“二姨娘。”顾瑾行了个礼，目光扫过沈诗情和沈画意，直接说明来意，“我有些事，想单独与二姨娘商量。”
李伊瑶闻言，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，但还是顺从地对两个女儿道：“诗情，画意，你们先回自己房里去吧。”
沈诗情合上书，站起身，对着顾瑾礼貌性地福了福身，声音清冷无波：“二姐姐安好，妹妹先行告退。” 说完，便抱着书，步履平稳地离开了，整个过程没有一丝拖泥带水，也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。
而沈画意则不情愿地放下九连环，跺了跺脚，冲着李伊瑶撒娇：“娘！我还没玩完呢！有什么话不能当着我们的面说嘛！” 她说着，还不满地瞪了顾瑾一眼。
“画意，听话。”李伊瑶语气稍沉，带着一丝不容置疑。
沈画意这才嘟着嘴，气呼呼地站起来，连礼都没行，直接跑掉了，留下一串不满的脚步声。
待厅内只剩下三人，李伊瑶才重新看向顾瑾，语气带着探究：“二小姐有何事，但说无妨。” 她下意识地捏紧了手中的帕子，预感到顾瑾要说的话绝不简单。
顾瑾没有迂回，目光直视着李伊瑶，开门见山，声音压得很低，却字字清晰：“二姨娘，我今日来，是想请你帮我，一同扳倒王芸熙，为我母亲慕容玥报仇雪恨。”
李伊瑶浑身猛地一颤，脸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，眼中充满了惊恐和难以置信！她猛地站起身，声音都变了调：“二小姐！你……你胡说什么？！夫人……夫人是病逝的！与王夫人有何干系？！此事若是传了出去……”
“病逝？”顾瑾打断她，眼神锐利如刀，步步紧逼，“二姨娘，你是我母亲从慕容家带出来的旧人，她待你如何，你心里清楚。她当年病得突然，去得蹊跷，那些所谓的‘温补之药’里到底加了什么，你真的一点都不知情吗？王芸熙和沈婉仪是如何上位的，你难道看不见？”
每一个字都像重锤，敲在李伊瑶心上。她踉跄后退一步，扶住桌角才勉强站稳，嘴唇哆嗦着，眼泪瞬间涌了上来：“我……我不知道……我什么都不知道……二小姐，求你别说下去了……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……”
“过去？”顾瑾看着她这副懦弱逃避的样子，心中既怒其不争，又带着一丝怜悯，“二姨娘，真的能过去吗？你甘心永远这样仰人鼻息、战战兢兢地活着？你看王芸熙如今的气焰，她连嫡女都敢下手火烧，连庶女都敢公然毒杀！你以为你一味隐忍，她就会放过你？放过你的诗情和画意吗？”
顾瑾刻意加重了“诗情和画意”这几个字。
李伊瑶如同被针刺般猛地抬头，眼中充满了母兽护犊般的惊恐：“你……你什么意思？！”
“我的意思很清楚。”顾瑾放缓了语气，却更显沉重，“王芸熙心胸狭窄，睚眦必报。她如今不动你，只是还没到时候，或者觉得你们没有威胁。一旦她彻底掌权，或者觉得你们碍了眼，你以为你和你的女儿能有什么好下场？画意天真，极易被利用；诗情虽冷静，但在这深宅后院，若无依仗，又能如何自保？你忍心看她们步我母亲的后尘，或者成为沈婉仪母女手中的棋子，甚至……被随意打发给某个不堪的人家，成为沈婉仪上位的垫脚石吗？”
“别说了！求你别说了！”李伊瑶崩溃地捂住耳朵，泪水涟涟，显然顾瑾的话句句都戳中了她内心最深的恐惧。她何尝不知这些道理？只是多年来，她早已习惯了用隐忍和逃避来麻痹自己。
顾瑾看着她痛苦挣扎的样子，知道火候差不多了。她叹了口气，语气缓和下来，带着一丝蛊惑：“二姨娘，帮我，也是在帮你自己，帮诗情和画意。我们联手，扳倒王芸熙，不仅能为母亲报仇，也能为你们母女争一个安稳的未来。我需要你站在我身边帮助我。”
李伊瑶陷入了剧烈的内心挣扎。一边是对旧主的愧疚和对现实的不甘，一边是对强大敌人的恐惧和明哲保身的习惯。她嘴唇颤抖着，迟迟无法做出决定。
就在这时，一直安静站在顾瑾身后、默默观察着一切的秋葵，忽然极轻地扯了一下顾瑾的衣袖。
顾瑾微微侧头，用眼神询问。
秋葵没有说话，只是目光极其快速地、不易察觉地瞥向了方才沈画意跑出去时，不小心遗落在门槛内侧的一个小巧精致的、绣着婉仪名字缩写的小香囊。
顾瑾心中猛地一凛！她瞬间明白了秋葵的提醒！
她光顾着用大道理和未来威胁来劝说李伊瑶，却忽略了一个最关键、最现实的细节——沈画意对沈婉仪的极度崇拜和亲近！李伊瑶这里发生的任何风吹草动，很可能都会通过天真无邪、毫无心机的沈画意，被沈婉仪探知！这才是李伊瑶最大的顾虑和不敢轻易站队的真正原因！她怕一旦答应，最先受害的可能就是她那个被沈婉仪“洗脑”了的女儿！
顾瑾深吸一口气，立刻调整策略。她不再逼迫，而是看着李伊瑶，语气变得深沉而理解：“二姨娘，你的顾虑……我明白了。是我考虑不周。画意妹妹……似乎与大姐姐格外亲近。”
她看到李伊瑶眼中骤然加深的恐惧，话锋一转，声音压得更低，却带着一种清晰的规划和承诺：“您放心，我并非要您立刻站出来与她们正面为敌。那样太危险，也容易打草惊蛇。”
“我需要的，是您能像现在这样，继续留在王芸熙身边，甚至……可以表现得比以往更顺从一些。”顾瑾的目光变得锐利而冷静，“您只需暗中留意，留意她们母女的动向，留意她们说过的话，见过的人，尤其是……任何可能与当年我母亲之事有关的蛛丝马迹。在关键时刻，将消息传递给我即可。您就是埋藏在她身边最深的一步暗棋，待到时机成熟，给予她们致命一击！”
李伊瑶震惊地看着顾瑾，似乎没想到她会提出如此……阴险却又切实可行的计划。这远比让她直接反抗要安全，也更能保护画意。
顾瑾继续道，语气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淡然：“至于画意妹妹对沈婉仪的崇拜……二姨娘，您不必过于忧心。少女慕艾，容易被表象迷惑，实属正常。但假的终究是假的。沈婉仪的伪善面具，不可能戴一辈子。当有一天，画意亲眼看到、亲耳听到她所崇拜的‘大姐姐’是如何算计他人、如何心狠手辣、甚至可能将她也视为棋子利用时……那份崇拜自然会土崩瓦解，信仰倒塌不过是一瞬间的事。届时，她更需要您这个清醒的母亲来引导和保护。”
她看着李伊瑶剧烈波动的眼神，给出了最后的选择：“我不逼您立刻答复。您可以好好考虑我的提议。这对您，对诗情画意，或许都是一条更稳妥的出路。当然，无论您最终如何选择，今日之言，出我口，入您耳，绝不会有第三人知晓。”
说完，顾瑾不再多言，对着心神剧震、呆立当场的李伊瑶微微颔首，带着秋葵转身离开了兰心苑。
走在回去的路上，顾瑾心中后怕又庆幸。幸亏带了秋葵来！这个丫头观察入微，心思缜密，一眼就看出了她忽略的关键问题！李伊瑶的沉默和挣扎，或许并非完全出于懦弱，更是出于对女儿最深沉的爱与保护。而自己给出的“卧底”方案，恰好绕开了最直接的危险，或许真能打动她。
“秋葵，今天多亏了你。”顾瑾真诚地道谢。
秋葵低下头，轻声道：“奴婢只是尽本分。小姐心思缜密，定能想到，只是暂时被局势所扰罢了。”
顾瑾看着秋葵，心中更加坚定了要重用她的想法。而经此一事，李伊瑶心中的天平，或许已经开始了微妙的倾斜。种子已经播下，只需静待时机，耐心浇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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