村东头那片向阳的坡地，早已不是王芳记忆中荒草丛生的模样。深坑变成了坚实的地基，青砖垒砌的墙体正一日日拔高，粗壮的杉木梁柱如同巨人的骨骼，撑起了未来两层小楼的轮廓。工地上尘土飞扬，汉子们的号子声、铁器碰撞声、锯木头的嘶啦声，混杂成一股充满力量和希望的喧嚣，隔着老远就撞进王芳的耳朵里，也撞在她那颗被嫉妒腌渍得发苦的心上。
她挎着半篮子蔫头耷脑的野菜，刚从后山下来，远远地就被那热火朝天的景象盯住了脚步。眼神，像淬了毒的钩子，死死地钩向那片工地。
羡慕，像无数细密的针，扎得她心尖都在抽搐。
看看！那墙砌得多直！那木头多粗！两成啊！还带个什么“露台”！听说窗户都要开得老大，屋里亮堂得能照进人心里去！想想自家那住了几十年、墙壁都开始掉渣、夏天闷得像蒸笼、冬天冷得像冰窖的老屋，王芳只觉得一股酸水直往上冒。
嫉妒，像一条冰冷的毒蛇，缠绕着她的脖颈，越收越紧。
凭什么？！凭什么他周振华就能盖这么好的房子？！他不就是个闷葫芦一样的山里汉子吗？以前穷得叮当响，这才多久？！娶了个能生养的高红梅，一口气生了三个崽子，这盖房的钱就跟着来了？听说他时不时往省城跑，帮书店老头做事？能赚那么多？王芳心里一百个不信，那点阴暗的心思又忍不住翻腾：指不定是走了什么见不得人的路子！或者…是高红梅娘家把棺材本都贴补进去了？可高家也不像多有钱啊！她越想越觉得邪门，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，看着阳光下那些崭新的砖瓦木料，只觉得格外刺眼，像在嘲笑她的贫穷和无能。
恨，或者说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怨毒，让她浑身发冷，手指都在微微颤抖。
她恨自家那个窝囊废男人，除了埋头刨那几亩薄田，屁本事没有！盖新房？下辈子吧！再看看人家周振华，不声不响的，日子却过得像踩了风火轮！三个孩子！新“别墅”！这简直是把她王芳的脸皮撕下来，扔在地上狠狠踩！一股邪火在她五脏六腑里烧，烧得她口干舌燥，脸颊滚烫。
她的目光死死锁在工地上那个核心的身影上——周振华。
他没像高大壮那样光着膀子吆喝，只穿了件洗得发白的旧工装，但动作精准有力得像台机器。此刻，他正稳稳地扶着一根需要两人合抱的沉重梁木，指挥着几个汉子用绳索固定。阳光勾勒出他手臂和肩背绷紧的肌肉线条，汗水浸湿了后背，那沉稳如山、掌控一切的样子，在王芳眼里，却成了最刺目的炫耀！仿佛在无声地宣告：看，这就是本事！这就是给老婆孩子打下的江山！
“呸！” 王芳从牙缝里挤出一声，声音不大，却充满了鄙夷和浓得化不开的酸意，“显摆什么！不就是仗着走了狗屎运，娶了个能下崽的婆娘？！” 她低声咒骂着，像是在给自己找平衡，“盖这么大房子，空荡荡的，等着招鬼吧！收拾不死你！以后娃磕了碰了，哭都找不着娘！”
她试图用这些恶毒的话语来贬低眼前让她心肝肺肺肾都疼的景象。可目光扫过那日渐成型的、宽敞明亮的框架，想象着未来高红梅带着三个孩子在那亮堂的屋子里嬉笑，在那平整的院子里玩耍，再想想自家那低矮破败、连阳光都吝啬钻进来的老屋……巨大的落差感像巨石一样压得她喘不过气。
尤其当她看到高老汉背着手，在工地旁指指点点，脸上那掩饰不住的自豪和期盼的笑容时；看到高大壮挥汗如雨地扛着木头，咧着大嘴跟人说话，仿佛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时……王芳心里的毒火“腾”地一下窜得老高！
她猛地低下头，像是怕被那充满希望的光芒灼伤眼睛，也怕自己眼底的怨毒被人看见。手指死死抠进装着野菜的篮子提手，粗糙的竹篾刺进皮肉也浑然不觉。
“凭什么…凭什么好事都让他家占了…” 她喉咙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咕哝，蜡黄的脸因为极度的嫉妒而扭曲变形，眼角下垂，嘴角不自觉地向下撇，呈现出一种刻薄又怨愤的“苦瓜相”，比哭丧着脸还要难看十倍。
就在这时，一阵风吹过，工地那边隐约飘来高大壮粗犷的笑语：“…等盖好了，让我那仨外甥在院子里撒欢跑！这地方敞亮！…”
“敞亮”两个字，像两把烧红的烙铁，狠狠烫在王芳的心上！她家那阴暗的老屋，儿子都快没地方娶媳妇了！
一股强烈的眩晕感袭来，她身体晃了晃，差点没站稳。她猛地转身，几乎是落荒而逃，挎着那半篮子蔫巴巴的野菜，脚步踉跄又沉重地朝着自家那低矮破旧的老屋走去。背影佝偻，在夕阳下拉得老长，充满了被生活压垮的颓败和那无法消散、浓稠如墨的嫉妒与怨恨。
工地的喧嚣和希望，与她内心的枯寂和怨毒，如同两个割裂的世界。周振华家的新房，每砌高一块砖，都像是在王芳的心坎上多压了一块巨石。
她逃回自家那昏暗的院子，关上吱呀作响的木门，仿佛就能隔绝外面那让她痛不欲生的景象和声音。
然而，那“别墅”的影子，那汉子们有力的号子，尤其是周振华那沉默却充满力量的身影，却如同附骨之蛆，深深地烙印在她被嫉妒反复灼烧的脑海里，日夜啃噬。
大黄在工地边缘懒洋洋地看了王芳离去的方向一眼，又趴下了。小灰灰则蹲在稍远的高处，赤金色的眼瞳平静地扫过王芳那充满怨气的背影，又落回热火朝天的工地，喉咙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低沉呜噜，仿佛在警示着什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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