自那个混乱又带着一丝甜味的深夜之后，沈烬和凌朔之间的关系，发生了一种肉眼可见的、却又难以精确形容的变化。
凌朔依旧话不多，表情也还是那副清清冷冷的样子。但沈烬就是能感觉到，不一样了。
比如，当沈烬咋咋呼呼地端着营养液过来，笨手笨脚地想喂他时，凌朔虽然还是会微微蹙眉，但不会再像以前那样直接拒绝，或者只让泽维尔经手。他会默许沈烬尝试，即使洒出来一点，也只会淡淡说一句“慢点”，而不是冰冷的“不用”。
再比如，沈烬依旧看泽维尔不顺眼，时不时就要刺儿两句。但凌朔不再完全无视，偶尔会在沈烬说得太过分时，用一个眼神，或者一声轻咳，让他收敛。那种感觉，不像责备，更像是一种……无奈的管束。
沈烬对此甘之如饴。他甚至觉得，凌朔这种“管着他”的样子，比什么都让他心里踏实。那颗总是躁动不安的心，好像终于找到了可以拴住的锚点。
然而，外部的威胁并没有因为这点暧昧的温情而有丝毫减弱。
莉亚每天都能接收到新的加密情报，内容一次比一次令人担忧。
“埃利斯和奥罗拉的联合搜索网又收紧了一圈。”莉亚指着星图上几个新标记的红点，“他们似乎采用了某种分区筛查法，效率很高。虽然暂时还没摸到我们这边，但按照这个速度，最多再有三四天，这片区域就会被纳入重点排查范围。”
凯恩愁眉苦脸：“三四天？凌指挥官这身体，能经得起再次跃迁逃跑吗？”
沈烬立刻看向凌朔。凌朔正靠坐在软椅上，脸色依旧苍白，但精神明显好了很多。他沉吟片刻，问道：“泽维尔医生，诊所的隐匿系统，能撑过地毯式扫描吗？”
每次讨论这类涉及生存和行动计划的正事时，凌朔都会自然而然地包括泽维尔，询问他的意见，仿佛泽维尔是他们团队中理所当然的一员。
泽维尔正在不远处研磨一些散发着奇异香气的草药，闻言头也不抬，语气依旧平淡：“常规的地毯式扫描没问题。除非他们动用‘深空之眼’那种级别的战略探测阵列，不过那种东西调动起来动静太大，不太可能为了抓几个人就启用。”
他的口气轻松得像在讨论明天会不会下雨。
沈烬忍不住插嘴：“你怎么知道他们不会用？万一那俩老混蛋急眼了呢？”
泽维尔终于抬起头，灰色的眼眸扫过沈烬，带着一丝“跟你解释不清”的意味，又看向凌朔，直接对凌朔说：“概率低于百分之五。成本太高，政治风险也大。他们更倾向于用现有资源逐步压缩我们的空间。”
凌朔微微颔首，似乎认同了这个判断：“也就是说，我们还有时间，但必须尽快制定下一步计划。”他又看向莉亚，“关于‘摇篮之心’的坐标，有更精确的线索了吗？”
莉亚调出数据：“结合从存储体里新破译的碎片和泽维尔医生提供的古籍符号对照，我们大致锁定了一个范围，位于‘破碎星环’深处。但那地方环境极其恶劣，充满了高能辐射和空间乱流，而且……似乎有非官方的武装势力盘踞。”
“破碎星环……”凌朔的眉头微蹙，显然知道那是个什么地方。
这时，凯恩提出了一个大家都憋了很久的疑问：“那个……凌指挥官，泽维尔医生，我们是不是……得考虑一下撤离的备用方案？比如，万一这里待不下去了，我们去哪儿？这艘‘方舟号’……它的续航和防御能力到底怎么样？”
这个问题很实际。他们至今对这艘神秘的医疗船知之甚少。
然而，凌朔的反应却让沈烬和两位副官都愣了一下。
他没有直接回答凯恩，而是将目光转向泽维尔，非常自然地问道：“医生，你的意见呢？‘方舟’有能力进行长距离、高风险的航行吗？”
他竟然直接把这个问题抛给了泽维尔！也对，泽维尔才是这艘船的主人，而他们只是乘客，可这是他们的战术讨论会，问泽维尔……合适么？
泽维尔放下手中的药杵，拍了拍手上的粉末，走到星图前，指了指“破碎星环”的方位：“去那里的话，‘方舟’没问题。它的引擎是特制的，护盾也足够应对一般的辐射和碎片。不过，需要提前进行一些改装和补给。”
他说的轻描淡写，仿佛去“破碎星环”就像去隔壁星系串个门。
沈烬终于忍不住了，他看看凌朔，又看看泽维尔，语气带着明显的不解和怀疑：“喂，凌朔，你就这么信他？这船到底什么来路？他到底是谁？咱们什么都不知道，就把命交他手里了？”
这是他们几个人心里共同的疑问。凌朔的聪明和谨慎是出了名的，为什么会对这个来历不明的医生如此信任？甚至连这艘船的基本信息都不多问一句？
凌朔看向沈烬，冰蓝色的眼眸平静无波，并没有因为他的质疑而不悦。他沉默了几秒，似乎在斟酌用词，然后才缓缓开口，说了一句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话：
“有些信任，不需要建立在透明的履历上。”他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泽维尔，后者正低头看着星图，嘴角似乎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。
凌朔继续道：“就像在战场上，你可以把后背交给一个你并不完全了解其过去的战友，只因为你知道，他会在关键时刻为你挡住子弹。”
这个比喻让沈烬怔住了。他想起矿坑深处，凌朔扑过来为他挡住攻击的那一幕。
“可是……”沈烬还想说什么。
“没有可是。”凌朔打断他，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断，“目前看来，泽维尔医生是我们唯一且最佳的选择。质疑和警惕可以有，但不要让它影响必要的合作。”
他的话很冷静，甚至有些冷酷，但却奇异地安抚了沈烬和两位副官心中的不安。
凌朔不是盲目信任，他是基于现状做出的最理性判断。而这种理性背后，似乎又藏着某种他们尚未知晓的、更深层次的……笃定？
凯恩和莉亚交换了一个眼神，不再多问。他们信任凌朔的判断，就像沈烬最终也会选择信任一样。
泽维尔这时才抬起头，灰色的眼眸带着一丝玩味，看向凌朔：“凌指挥官果然名不虚传。那么，既然决定了下一步的方向，我需要清单上的这些材料进行船只改装。”他递过一张电子清单给莉亚，“‘遗忘星域’的几个黑市点应该能凑齐，不过需要尽快弄到手。”
计划就这样在一种微妙的、以凌朔对泽维尔无形信任为基础的氛围中定了下来。
沈烬看着再次投入工作和讨论的凌朔和泽维尔，心里那点醋意虽然还在，但更多的是一种复杂的情绪。
他相信凌朔的判断，但同时也下定决心，他必须用自己的眼睛盯紧这个神秘的泽维尔。
无论如何，他绝不会让任何人有机会再伤害到凌朔。
而风暴，正在一步步逼近这艘看似平静的“方舟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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