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只青白的手死死拽住萧珩,力道之大,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、将他向后拽去的狠绝。
萧珩惊愕回头,视线瞬间撞入一双熟悉的、平日里总是低眉顺目的眼睛里——胡文轩。
此刻,那双眼睛里哪里还有半分恭顺?只有一片冰冷的、近乎疯狂的决绝和一丝……完成任务般的释然?!
“你……!”萧珩只来得及吐出一个字。
胡文轩非但没有松手,反而借着萧珩回身的力道,用尽全身力气,将他朝着那已然崩塌、河水正在倒灌的缺口,狠狠地——推了下去。
“轰——!”
巨大的落水声、冰冷的河水瞬间淹没头顶的窒息感、沉重的朝服如同枷锁般拖拽着他下沉……这些恐怖的感知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。
龙纹锦榻上的萧珩猛地睁开双眼,胸膛剧烈起伏,额际一片冰凉的汗湿。
黑暗中,他瞳孔骤缩,残留的梦境碎片如同锋利的冰棱,狠狠凿击着他混沌的脑海。
萧珩猛地弹坐起来,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、混合着痛苦与明悟的低吼。
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,胸腔剧烈起伏,冷汗早已浸透了他的丝绸寝衣,冰凉地贴在皮肤上。
窗外月色凄清,透过窗棂洒入殿内,照亮了他苍白如纸、却眼神锐利如鹰隼的脸庞。
混沌的迷雾被这惊心动魄的记忆碎片悍然撕裂。
不仅仅是落水的真相,随之汹涌而来的,是大理寺的案卷、朝堂的纷争、与慕承瑾并肩查案时的心照不宣、对皇后郑婉仪那隐藏在慈爱面具下的疏离与警惕、对蓉妃席蓉烟毫不掩饰的厌恶与怀疑……
以及,慕知柔那双清冷澄澈、却总能在他心底最深处激起波澜的桃花眼。
他想起来了!
大半的记忆,如同拼图般,在这一刻,轰然归位。
他缓缓抬起自己的手,在凄冷的月光下凝视着。就是这只手,在落水前,曾下意识地想要抓住什么,却只抓住了胡文轩袖口冰凉的布料和一缕绝望的空气。
仇恨的火焰在他深邃的眸底无声地燃起,冰冷而炽烈。
胡文煊是魏嵩的人,萧珩并不意外,但是,他醒来后……皇后为何要跟席蓉烟联手欺瞒自己?
他深吸一口气,强行压下几乎要破胸而出的怒吼与杀意。
不能冲动!胡文轩不过是摆在明面上的棋子,真正的黑手还隐藏在更深沉的幕后。
他必须继续伪装下去!装作那个记忆残缺、浑浑噩噩的嫡皇子,才能让那些藏在暗处的毒蛇,放松警惕,自己露出马脚!
萧珩重新躺下,阖上双眼,但那双隐藏在眼帘之后的眸子,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,都要冰冷。
接下来的几日,萧珩表现得与往常无异。
他对皇后晨昏定省,恭敬有加;对席蓉烟的殷勤示好,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客套与疏离;甚至在面对慕氏兄妹时,也努力克制着内心翻涌的情感与愧疚,维持着失忆者应有的距离感,以及皇后和席蓉烟想看到他该有的那份上位者的冰冷。
然而,暗地里,他如同最耐心的猎人,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身边的一切。
萧珩的演技堪称完美。
坤宁宫正殿,灯火辉煌,熏香馥郁。
一场为庆贺承熙皇子萧珩病体初愈的皇室家宴正在举行。
皇帝裴衍端坐主位,目色沉沉,尽显天子威仪。太后居于皇帝左侧,神色慈和却难掩倦怠。皇后郑婉仪盛装华服,满面春风地坐于皇帝右侧下首。
蓉妃与雍王裴昱坐在另一侧,而萧珩的位置,被特意安排在皇后身侧,席蓉烟则紧挨着萧珩,姿态亲昵。长公主与三位年幼的公主也依次而坐。
慕承瑾与慕知柔兄妹,则被安排在殿侧专设的茶席后,负责今日宴席的茶道侍奉。此等安排,尊卑分明,皇后的用心昭然若揭。
“今日家宴,一是为珩儿康复庆贺,二来,也是难得一家人聚在一起,松快松快。”皇后笑着开口,目光扫过全场,最后落在身侧的萧珩身上,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慈爱与得意:
“珩儿,你父皇和皇祖母都挂念着你呢。”
萧珩今日穿着一身暗紫色皇子常服,衬得脸色仍有些许苍白,但他坐姿端正,闻言立刻微微躬身,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感激与一丝依赖:
“儿臣不孝,累得父皇、皇祖母、母后忧心。如今……虽许多事记不真切,但母后日夜操劳,悉心照料,儿臣铭感五内。”
他说话时,目光真诚地望向皇后,甚至带着几分孩童般的孺慕。
皇帝微微颔首:“平安回来便好,要好生将养。”太后也慈祥地笑了笑:“哀家瞧着气色是好多了,皇后费心了。”
皇后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,连声道:
“都是臣妾分内之事。”她顺势看向茶席方向,“慕侯爷,嘉柔县主,今日这宴上的茶饮,便有劳二位了。珩儿病体初愈,饮茶上需格外仔细些。”
“臣遵旨。”
“臣女遵旨。”
慕承瑾与慕知柔齐声应道。
慕知柔今日依旧是一身素雅衣裙,未施粉黛,却难掩其清丽绝俗。
她垂眸净手,开始准备茶具,动作优雅从容,仿佛并未因这近乎仆役的安排而有丝毫局促。
席间丝竹悦耳,觥筹交错。
而在众人看不见的广袖流云之下,染着鲜艳蔻丹的指节早已捏得青白,精心修剪的指甲也深深陷入掌心。
蓉妃凝视着茶席后那一双儿女——她血脉的延续,南疆皇族最珍贵的明珠,此刻却如同寻常伶人般被置于席末侍茶。
这分明是皇后刻意为之的折辱。
心如被无形之手狠狠攥住,痛得几乎窒息,可她雍容华贵的面容上,却依旧维持着无可挑剔的温婉浅笑,仿佛眼前一切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宫宴景象。
而坐于她下首的裴昱,俊美的脸上全然没有往日笑意,手中把玩的玉骨折扇早已停滞多时。
他紧抿着唇,目光沉沉地掠过那抹月白色的清冷身影,见她低眉敛目,素手烹茶,被皇后如此轻贱地当作侍茶女官对待,一股混杂着心疼与愤怒的火气便直冲胸臆。
宫中上下谁人不止他裴昱曾多次求娶慕知柔,皇后这一安排,不仅折辱了慕知柔,更是将他雍王府的脸面也踩在了脚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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