暗道深处的黑暗浓稠如墨,唯有苏辞腕间那道青符散发着执拗的微光,如一盏孤灯,指引着方向。
空气中弥漫着陈腐的水汽和一种难以言喻的、类似古旧书香混合着矿物尘埃的味道。
水流声在他们身后渐渐远去,脚下变成了干燥的、积满厚厚灰尘的石板。
林晏搀扶着苏辞,每一步都踩在未知之上,警惕着可能存在的任何机关。
火折子的光芒有限,只能照亮眼前几步的范围,两侧的石壁光滑而古老,刻着模糊的壁画,风格与他们之前在地窖祭坛所见类似,但更为古老晦涩。
越往深处走,青符的共鸣就越发强烈。
那不再仅仅是灼热,更像是一种深沉的、源自血脉深处的悸动和呼唤。
苏辞感到自己的心跳似乎都在被那光芒牵引,与某种遥远的、沉睡的韵律逐渐同步。
“这感觉…很奇怪…”苏辞低声说,声音在寂静的通道中显得格外清晰,“不像是危险…更像是一种…悲伤的等待。”
林晏眉头紧锁,他胸口的符印虽然反应不如苏辞腕间强烈,但也传来阵阵沉闷的共鸣,仿佛在应和着深处的召唤。
他全神贯注地感知着四周,除了青符的异动,暂时没有发现其他陷阱或活物的迹象。
通道终于到了尽头。
一扇巨大的、非金非石的暗沉门扉挡住了去路。
门上没有任何锁孔或把手,只刻着一个巨大无比的、复杂到令人目眩的青色符印——这个符印的完整度和复杂程度,远超他们之前所见过的任何一次,甚至超过了地下祭坛那个!
它仿佛是所有青符的源头和终极形态。
而苏辞腕间的青符,此刻光芒大盛,竟自主地脱离了她的皮肤一般,投射出一道清晰的光影,与门上的巨符某个局部结构严丝合缝地重合在一起!
“这是…钥匙?”苏辞惊愕地看着自己的手腕。
林晏目光锐利地扫过门上的符印和那道光影:“更像是一种…血脉或共鸣的认证。”
他沉吟片刻,对苏辞道:“试着用你的手,按在光影对应的那个位置。”
苏辞依言,深吸一口气,将微微颤抖的手按在了冰冷的大门上,正好覆盖在那道光影投射的区域。
就在她手掌接触门扉的瞬间——
“嗡……”
一声低沉却洪亮的嗡鸣仿佛从地底深处响起,整条通道都随之轻微震动。
门上那巨大符印的线条次第亮起,从苏辞手掌接触点开始,青色的光芒如水银般迅速流遍所有刻痕,最终汇聚到符印中心。
“咔哒…轰…”
沉重的门扉内部传来复杂的机械转动声,随后缓缓地、无声无息地向内滑开,露出门后的景象。
门后并非他们想象中的阴森地牢或另一个祭坛,而是一间极为宽敞的圆形石室。
石室顶部镶嵌着数颗巨大的夜明珠,散发出柔和而永恒的光芒,将室内照得亮如白昼。
眼前的景象让两人瞬间屏住了呼吸,震撼得无以复加。
石室四周,并非空壁,而是矗立着一排排顶天立地的巨大书架!
书架上密密麻麻摆满了竹简、帛书、线装古籍,甚至还有许多造型奇特的玉简和金属箔片!
空气中所弥漫的那股古老书香,正是来源于此。
而在石室中央,并非祭坛,而是一个巨大的、以青铜和某种黑色玉石打造的复杂星盘!
星盘上星辰点点,缓缓自行运转,蕴含着某种难以言喻的玄奥规律。
星盘旁边,还有一张宽大的石案,案上散放着许多绘图工具、已完成一半的符印草图、以及一些笔记手稿。
这里…像是一间浩大的书房兼…实验室!
“天啊…”苏辞忍不住惊叹出声,眼前的景象完全超乎了她的想象。
她腕间的青符光芒渐渐平息下来,恢复了原本的状态,但那深沉的共鸣感依然存在,仿佛回到了家园般宁静下来。
林晏的目光则迅速被石案上的一卷摊开的帛书所吸引。
那帛书的材质极为特殊,似帛非帛,隐隐有流光转动。
上面的字迹清隽而有力,记录的内容让他心跳骤然加速!
他快步走到石案前,小心翼翼地拿起那卷帛书。
苏辞也好奇地凑过来看。
帛书上记录的,正是关于“青符”的研究!
开篇明义:“余穷尽半生,究天地之力,欲以符箓之道,纳‘荒’为用,福泽苍生。然‘荒’力暴戾,凡躯难承,遂创‘灵犀印’,择心性纯良、魂力特异者为‘容器’,亦曰‘守荒人’,代为吸纳转化…”
林晏和苏辞飞快地阅读着,越看越是心惊!
根据这份笔记所述,青符的初创目的,并非为了掠夺,而是为了“净化”和“利用”那种被称为“荒”的混沌能量!
创始人(笔记中自称为“璇玑散人”)发现“荒”力虽然危险,却也蕴含着巨大的能量,若能安全利用,可惠及天下。
但他自身以及普通人都无法直接承受“荒”力的侵蚀。
于是,他创造了最初的“灵犀印”(即青符原型),选择一些天生魂力特殊、能与“荒”力产生微妙共鸣的人,成为“守荒人”。
守荒人通过身上的符印,缓慢吸收并初步驯化“荒”力,减轻其危害性。
而创始人则通过另一种“导灵印”,定期从守荒人体内将经过初步驯化的、相对温和的“荒”力引导出来,进行更深层次的净化和利用。
这是一种互助互利、甚至带有牺牲和奉献精神的体系!
“所以…最初的青符,是善的?”苏辞感到难以置信,这与他们之前的推测截然相反。
“看下去。”林晏声音低沉,手指指向后面的内容。
笔记的笔迹从这里开始变得有些急促和潦草,似乎记录者的心绪发生了巨大变化。
“…然‘导灵’之法终有极限,经年累月,‘荒’之戾气仍会侵蚀‘守荒人’心脉,折其阳寿。余心甚愧,此非正道…”
“…有门徒进言,何不逆转‘灵犀’,强取豪夺,以他人之魂,养一己之灵?余闻之大骇,严词斥之,此乃魔道!然其言似毒种,已悄然播下…”
再后面的记载,更是触目惊心!
“…叛徒终现!窃余之手稿,篡改‘灵犀’核心符阵,逆转为‘夺灵邪印’!此印恶毒,强植人身,如跗骨之蛆,疯狂榨取‘荒’力与宿主魂元,直至其油尽灯枯!宿主痛苦不堪,终成只知汲取‘荒’力的行尸走肉,谓之‘荒傀’!”
看到“荒傀”二字,林晏和苏辞脑中如同闪电划过!那些失控的、攻击活人的“活纸人”!它们身上携带的青符碎片!难道就是…
笔记的最后几行,字迹已然颤抖,充满了悲愤和绝望:
“…邪印已成,流毒世间。余虽尽力清除,然力有未逮…叛徒携核心卷宗遁走,恐遗祸无穷…唯将真正‘灵犀’正法封于此室,待有缘之后人…”
“…欲破邪印,需寻‘双生灵犀’。邪印逆改,偶有纰漏,若男女宿主各承正邪印记碎片,魂力相引,或能于绝境中交感共鸣,重现‘灵犀’本真,此谓‘同命’之契最初之源…然此道艰险,九死一生…”
帛书的内容到此戛然而止。
石室内一片死寂,只剩下两人粗重的呼吸声。
真相如同拼图,终于在此刻拼凑出了最关键的部分!
青符并非天生邪恶,它原本是一种带着奉献和牺牲精神的崇高造物!
是有人为了私欲,篡改、逆转了它,将其变成了残忍的“夺灵邪印”!
而所谓的“同命契”,竟是歪打正着——当分别承载了部分正版“灵犀印”力量和部分“夺灵邪印”力量的两人,在特定情况下相遇并产生深刻共鸣时,有可能意外地激发出一道连接,模拟出最初“灵犀印”与“导灵印”之间那种相对平衡的、互助的状态!但这状态极不稳定,且充满了未知的风险!
林晏猛地看向苏辞,眼神无比复杂:“所以…我身上的符印,可能残留着更多‘灵犀印’的正统力量…而你…”他想起苏辞那能引起活纸人(荒傀)异动、甚至能短暂影响它们的特性,“你身上的,可能更接近那种被篡改后的、对‘荒’力有强制吸引和控制的‘夺灵邪印’碎片…”
正因为一正一邪,一母一子(导灵与守荒),两者相遇,才会产生如此剧烈而诡异的共鸣和连接!才会既能有生命力的共享,又充满了痛苦和折磨!
苏辞也明白了过来,脸色苍白:“那…那刺史府里的钦差,术士首领…他们…”
“他们使用的,很可能是完整的、或者更接近‘夺灵邪印’的东西!”林晏语气冰冷,“所以他们能追踪我们,所以他们视我们为必须清除的‘残次品’和‘孽障’!因为我们这种意外的‘同命’状态,可能威胁到他们对‘荒’力的垄断和控制!甚至…可能暴露邪印的秘密!”
所有的线索都串联了起来!父亲林远的调查、十年前的血案、如今的活纸人祸乱、官府的诡异态度…其核心,都围绕着这被篡改的青符之力!
“璇玑散人…叛徒…”林晏的手指抚过帛书上那悲愤的字迹,眼中燃起熊熊火焰。父亲追寻的,或许就是这个真相!
而就在这时,苏辞忽然指着石案角落:“那里…还有东西!”
那是一个小小的、同样材质的玉帛卷轴,被一块镇纸压着。林晏小心地拿起,展开。
这卷玉帛上没有文字,只有一幅地图!
一幅极为精细的蜀州城及周边地域的地图!
而在地图上,标注着数十个细小的光点,有些光点明亮,有些黯淡,有些甚至已经熄灭。
而在这些光点旁边,都用极小的古篆标注着名称:“守荒人:三七九”、“荒阱:东市”、“荒源:碧波潭”…
其中有两个光点,此刻正紧紧地靠在一起,闪烁着微弱的、却异常纯净的青色光芒——正是他们此刻所在的位置!
而另一个最大的、不断散发出污秽红光的光点,则被标注在刺史府的位置之上!旁边写着:“邪印核心:伪”!
更让人心惊的是,他们看到地图上,代表城外方向的几个“荒阱”光点,正在一个接一个地快速熄灭!仿佛有什么东西,正在疯狂地吞噬着那些地方的“荒”力!
一股强烈的不安瞬间攫住了两人。
“不好…”林晏猛地抬头,“术士首领他们…可能不仅仅是在追捕我们!他们可能在启动某个更大的阴谋!他们在强行抽取所有能找到的‘荒’力!”
是为了供给那个刺史府的“邪印核心”?还是为了别的?
就在这时——
整个石室突然剧烈地摇晃起来!顶部的夜明珠光芒变得不稳定,书架上的竹简古籍簌簌落下!
地图上,那个代表“邪印核心”的红点,猛地爆发出刺目的光芒!一股庞大而邪恶的吸力似乎正以它为中心爆发开来!
与此同时,林晏和苏辞身上的青符再次传来剧烈的灼痛!但这一次,不再是共鸣,而是一种疯狂的、想要将他们体内力量乃至灵魂都撕扯出去的恐怖拉扯感!
“他们…他们在用那个邪印核心…强行抽取所有人的力量!”苏辞痛苦地捂住手腕,感觉灵魂都要被扯出体外!
林晏也感到气血翻涌,那股吸力针对他体内源自“灵犀印”的力量更为凶猛!他一把抓住苏辞,目光扫过满室的藏书和中央的星盘。
“这里不能待了!那股吸力会找到这里!我们必须立刻离开!”
但出口只有那扇门!门外很可能已经被包围!
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那张巨大的星盘之上。星盘仍在缓缓运转,似乎并未受到外界吸力的太多影响。
帛书上说,璇玑散人将“灵犀正法”封于此室…这星盘,是否就是关键?
绝境之下,或许只能…
林晏眼中闪过一丝决绝,他拉着苏辞,毅然走向那座散发着神秘气息的古老星盘。
而石室的震动,越来越剧烈。头顶已经开始有细小的碎石落下。
时间,不多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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