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川用最后一块砖头压住防雨布边角时,手指已经冻得发僵。风裹着雨丝斜扫过来,打在脸上像小针扎,他抹了把脸,摸到一手冰凉的湿意和几道细小的划痕——刚才拽防雨布时被铁丝勾到的,没流血,就是有点刺痒。
他直起身,跺了跺发麻的脚,积水溅起混着泥点的水花,糊在裤腿上。维修铺的铁门是块薄铁皮,锈得厉害,钥匙插进去转了半圈才卡住锁芯,\"咔哒\"一声,锁舌弹出来的动静在雨声里显得格外清晰。江川拽了拽门,确认锁牢,这才转身走向停在路边的电动车。
是辆银灰色的雅迪,车座上还套着洗得发白的碎花座套——早上三楼李奶奶送来修的,说是孙子上学要用,催得紧。江川拍了拍车座,座套湿了大半,能摸到里面海绵吸饱水的沉甸甸。他刚才收摊时顺手把车推到棚子底下,车身没淋透,但车把和踏板上还是积了层水。
江川跨上去,脚撑一踢,电动车发出轻微的电流声。他没立刻拧油门,而是回头瞥了眼筒子楼的方向——父亲应该还在等他回去做饭。但李奶奶家在街那头的家属院,绕路送过去再回家,至少得多花十五分钟。
\"操。\"他低声骂了句,不是骂谁,就是单纯觉得这鬼天气和永远干不完的活让人烦躁。拧动油门,电动车缓缓滑出去,车轮碾过积水,溅起两道细水柱。
雨还在下,比刚才小了点,但依旧是密不透风的雨幕。江川缩着脖子,校服领口被风吹得翻起来,灌进的雨水顺着脖颈往下淌,凉得他打了个激灵。他骑车不快,铁北的路坑坑洼洼,积水下不知道藏着什么碎石子,上次就因为骑太快,车胎被扎了个洞,补到半夜。
路过杂货店时,老板娘探出头喊:\"川子!雨这么大还出去啊?\"
江川没回头,抬手摆了摆,算是回应。老板娘的声音很快被雨声吞没,只剩下电动车电机的嗡嗡声和车轮碾水的\"哗啦\"声。
快到学校门口时,他下意识地放慢了车速。街对面就是铁北中学的传达室,屋檐下缩着个人影,很瘦小,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,背对着他,肩膀微微耸动,像是在发抖。
江川的目光扫过去时,心里\"咯噔\"一下。
是那个转学生。林暮。
这小子怎么还在这儿?刚才收摊时明明看到他缩在传达室那边,还以为早就走了。江川皱了皱眉,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了车把,塑料车把被雨水泡得有点滑。
他就那么喜欢淋雨?还是没带伞?江川的视线落在林暮脚边——一双旧运动鞋,鞋面湿透,鞋底沾着泥,裤脚卷到小腿,露出的皮肤白得发青,一看就是冻狠了。这小子刚才看他收摊时那眼神,亮晶晶的,现在缩在那儿,倒像只被雨打蔫了的鸟。
烦躁感又上来了,跟之前被林暮盯着看时的感觉差不多,像有根细刺扎在心里,不深,但痒得慌。江川想直接骑过去,眼不见为净。这转学生自找的,谁让他不带伞?铁北的秋天,下雨跟吃饭似的平常,没这点常识?
电动车慢悠悠地往前滑,离传达室越来越近。林暮似乎察觉到什么,猛地回过头。
四目相对的瞬间,江川看到林暮的眼睛——很大,很亮,此刻却蒙着层水汽,像受惊的小鹿,瞳孔里映着雨幕和他的电动车影子。林暮显然没料到会在这里碰到他,嘴唇动了动,像是想说什么,却只发出了点气音,然后慌忙低下头,往墙角缩了缩,肩膀绷得更紧了。
操。江川心里骂了句,脚不自觉地踩了刹车。电动车\"吱\"一声停在路边,溅起的水花差点打到林暮的裤脚。
他看着林暮冻得发紫的嘴唇和微微颤抖的肩膀,又瞥了眼阴沉的天。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,林暮家在哪儿他不知道,但肯定不近,这么淋下去,非感冒不可。上次他爸就是淋了场雨,发烧住院,花了他半个月的修车钱。
江川的目光落在电动车座下的储物箱上。那箱子是他自己换的,旧的锁坏了,从废品站淘了个\"永久\"牌的,虽然锈了,但还能用。箱子里常年放着几件工具,还有一件雨衣——是他去年冬天买的,\"永久\"牌的,黑色,当时觉得耐脏,结果没穿几次,袖口就磨破了,他用补丁补了补,后来又在肘部蹭破个洞,干脆扔在箱子里,平时修电动车时偶尔挡挡雨。
他犹豫了。
给这小子雨衣?凭什么?他俩非亲非故,这小子还整天跟个影子似的盯着他,烦都烦死了。
可看着林暮那副快要冻僵的样子,江川想起小时候。有次他爸还没瘫痪,带他去工厂,突然下大雨,他爸把外套脱下来裹着他,自己淋成落汤鸡。那时候他爸的外套也是旧的,带着机油味,却比什么都暖和。
江川咬了咬牙,弯腰,手指抠开储物箱的锁扣。锁扣有点锈,他用了点劲才掰开,\"咔哒\"一声。箱子里黑乎乎的,他摸索着,摸到雨衣粗糙的布料,拽了出来。
黑色的雨衣,皱巴巴的,袖口处有块明显的补丁,是用深蓝色的布补的,针脚歪歪扭扭,是他自己缝的。肘部还有个小补丁,灰色的,边角已经磨得起毛。雨衣上还带着点机油味,混杂着雨水的潮气,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味道。
他拿着雨衣,抬眼看向林暮。林暮还低着头,手指抠着书包带,指节发白。
\"喂。\"江川开口,声音有点哑,被风吹得散了一半。
林暮猛地抬起头,眼睛瞪得更大了,一脸茫然,像是没反应过来他在叫谁。
江川没再说第二遍,手腕一甩,黑色的雨衣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,带着风声,\"啪\"一声落在林暮面前的地上,溅起几点水花。
雨衣的一角沾了泥,补丁在昏暗的光线下格外显眼。
林暮愣住了,看着地上的雨衣,又抬头看向江川,嘴唇动了动,似乎想说\"谢谢\",又或者想问\"这是给我的?\"。
江川没给他开口的机会。他迅速合上储物箱,锁扣\"咔哒\"锁好,拧动油门,电动车发出一声轻响,重新往前驶去。他没回头,甚至没再看林暮一眼,车把一拐,拐进了旁边的小巷,身影很快消失在雨幕里。
只留下林暮蹲在传达室的屋檐下,看着地上那件带着补丁的黑色\"永久\"牌雨衣,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,滴在雨衣粗糙的布料上,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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