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川走出维修铺时,风比刚才更紧了。雪粒子打在脸上,像细沙一样刮得生疼。他把夹克领子拉高了些,快步往筒子楼走。楼道里的灯泡又坏了,昏暗中能闻到各家飘来的饭菜味,混合着煤烟和潮湿的霉味。三楼拐角处堆着的垃圾被风吹散,几个塑料袋挂在栏杆上,哗啦啦地响。
他掏出钥匙开门,里屋传来父亲压抑的咳嗽声。\"爸?\"江川喊了一声,把钥匙扔在门口的破鞋柜上。
\"嗯...回来了?\"江父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。
\"拿点东西。\"江川没进里屋,径直走向那个掉漆的小柜子。早上买的馒头还剩两个,用塑料袋装着放在最上层。他拿起一个,手指触到塑料袋的冰凉,想起刚才林暮通红的眼睛,心里莫名有点烦躁。
\"外面雪下大了?\"江父在里屋问。
\"就点雪粒子。\"江川把馒头塞进口袋,\"我出去一趟。\"
\"饭在炉子上温着...\"
\"不吃了。\"江川打断他,抓起钥匙转身出门。关门时他顿了一下,听见里屋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,大概是父亲想挪到窗边看他。他脚步没停,噔噔噔下了楼。
林暮还在维修铺里,缩着肩膀坐在工具箱旁边的小马扎上。看见江川进来,他赶紧站起来,眼睛还有点红,却努力挤出个笑脸:\"你回来啦。\"
江川没说话,从口袋里掏出那个塑料袋,扔在工具台上。塑料袋发出沉闷的响声,里面的馒头形状清晰可见。\"拿着。\"
林暮看着那个鼓囊囊的塑料袋,又看看江川:\"这是...\"
\"吃的。\"江川把工具箱上的铁盒子往旁边挪了挪,露出底下一块干净点的地方,\"走了。\"
\"去哪儿?\"林暮赶紧跟上,把那个蓝色铅笔盒小心翼翼地放进帆布背包里。
\"带你去个地方。\"江川已经掀起塑料布门帘,寒风灌进来,带着雪粒子扑在脸上。
林暮把背包背好,快步跟出去。江川没骑车,就那么顺着路边往前走。林暮跟在他身后半步远,看着他被风吹得微微晃动的夹克下摆,还有那双穿着旧运动鞋的脚。路面结了层薄冰,江川走得很稳,脚步踏在冰面上,发出轻微的咯吱声。
\"你的自行车呢?\"林暮小跑两步跟上。
\"坏了。\"江川头也不回,\"刚才补的胎又漏了。\"
林暮哦了一声,没再问。他知道江川那辆自行车早就该换了,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,每次骑起来都像要散架。
两人沉默地走着。风从街对面的废弃工厂方向刮过来,带着铁锈和尘土的味道。路边的梧桐树光秃秃的,枝桠在灰蒙蒙的天空下张牙舞爪。偶尔有汽车驶过,溅起路边的泥水,江川会下意识地把林暮往里面拉一把。
走到街拐角,江川突然往左拐,进了一条狭窄的巷子。巷子尽头就是那片巨大的废弃工厂区,生锈的铁门歪歪斜斜地挂在铰链上,像颗松动的牙齿。林暮的心莫名跳快了些,他知道这里。他来铁北后画的第一幅像样的速写,就是在这里画的。
江川熟门熟路地穿过几道破败的厂房,脚下的碎玻璃和废铁发出刺耳的响声。越往里走,风越小,只剩下厂房之间回荡的呜呜声,像谁在低声哭泣。林暮跟在后面,眼睛四处看着。夕阳的光透过厂房的破洞斜射进来,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光斑,灰尘在光柱里缓缓浮动。
\"这里。\"江川在一间相对完整的厂房前停下。这是他们常来的地方,林暮在这里画过好几次速写,江川有时候会来这里捡能用的废零件。
厂房的铁皮屋顶有个大洞,橘红色的天光正好从那里漏下来,照亮了地面上堆积的废料。江川径直走到厂房中央那块最大的铁板前,拍了拍上面的灰尘:\"坐。\"
林暮挨着他坐下,铁板微凉,透过薄薄的校服裤子传来寒意。他往江川那边挪了挪,能感觉到江川身上散发出的微弱热量。
江川从口袋里掏出那个塑料袋,打开,露出里面那个白馒头。馒头不大,也就拳头大小,表面有点干硬,边缘已经冷得有点发硬。他用手指捏了捏,然后用力一掰。
\"咔嚓\"一声,馒头裂开一道缝。江川又使了点劲,把馒头掰成两半。热气——其实已经不热了,只有一点点温乎气——从裂缝里冒出来,带着淡淡的面香味。
他把大的那一半递给林暮:\"吃。\"
林暮愣住了,看着递到面前的半块馒头。江川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,指缝里还嵌着点洗不掉的黑油泥。馒头的断面有点粗糙,能看见细密的气孔。
\"拿着啊。\"江川不耐烦地皱皱眉,直接把馒头塞进林暮手里,\"凉透了就更难吃了。\"
林暮接过馒头,入手微凉,有点硬。他低头看着手里的半块馒头,心里突然有点发酸。这大概是江川明天的早饭,或者是他和他父亲的晚饭。他想起江川柜子里那几个孤零零的馒头,想起他刚才说\"清仓处理5块钱\"时飘忽的眼神。
\"你也吃。\"林暮把馒头往江川那边推了推。
\"我不饿。\"江川把自己手里的小半块馒头塞进嘴里,用力咬了一大口,腮帮子鼓鼓的。
林暮看着他咀嚼的样子,也低下头,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。馒头有点干,有点硬,没什么味道,只有淡淡的面香。他慢慢嚼着,感觉馒头在嘴里一点点化开,带着点微甜的味道。
\"谢谢。\"林暮小声说,声音被嘴里的馒头含糊了些。
江川没吭声,只是又咬了一大口馒头,眼睛看着远处墙上的破洞。夕阳的光正好从那里照进来,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,能看见他挺直的鼻梁和紧抿的嘴唇。
林暮偷偷看他,心里暖烘烘的。他从来没这样庆祝过生日。没有蛋糕,没有蜡烛,没有礼物,只有一个冷馒头,和一个不太会说话的少年,在一个废弃的厂房里。可他觉得,这比以前养父母家任何一次生日都要好。
\"其实...\"林暮犹豫了一下,还是说了出来,\"我知道那铅笔不是5块钱买的。\"
江川的咀嚼动作顿了一下,没回头:\"谁说的。\"
\"我以前在养父母家附近的文具店看过,\"林暮小声说,\"一模一样的,要三十五块。\"
江川把嘴里的馒头咽下去,声音有点含糊:\"那是老板坑你。\"
林暮没说话,只是低头啃着手里的馒头。他知道江川不想承认,就像他不想让江川知道自己哭了一样。有些事,心里明白就好。
风从厂房的破窗户吹进来,卷起地上的灰尘。江川往林暮这边靠了靠,用自己的后背挡住一部分风。林暮能感觉到他手臂碰到了自己的胳膊,硬邦邦的,带着点凉意,却让他觉得很安心。
\"以后...别再给我买东西了。\"林暮小声说,\"你挣钱不容易。\"
江川转过头,皱着眉看他:\"你管我?\"
林暮被他看得有点慌,低下头:\"我不是...就是...\"
\"吃你的馒头。\"江川打断他,把自己手里剩下的小半块馒头塞给他,\"快点吃,一会儿该冻成石头了。\"
林暮接过那半块馒头,和自己手里的合在一起,正好是一个完整的。他抬起头,看见江川正看着他,眼神有点复杂,不像平时那么冷,也不像刚才那么躲闪。夕阳的光从他身后照过来,给他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橘红色的边,看起来有点柔和。
\"生日快乐。\"江川突然说,声音不大,却很清晰,\"林暮。\"
林暮的心猛地一跳,抬起头,正好对上江川的眼睛。他的眼神很亮,像淬了火的铁,带着点他从未见过的认真。林暮突然觉得鼻子一酸,眼泪差点又掉下来。他赶紧低下头,用力咬了一大口馒头,把那点湿意憋回去。
\"嗯。\"林暮用力点点头,声音有点哽咽,\"谢谢。\"
江川没再说什么,只是伸出手,在他头顶轻轻拍了一下。动作很轻,像怕碰碎了什么,然后很快收回去,插进夹克口袋里,耳根却悄悄红了。
林暮坐在那里,慢慢啃着手里的馒头。夕阳的光一点点暗下去,厂房里的阴影越来越浓。他能听见江川平稳的呼吸声,能感觉到他就在身边,像一座沉默的山,却给了他从未有过的安全感。
他低头看着手里剩下的小半块馒头,突然觉得,这是他吃过的最好吃的生日蛋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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