澜山公馆那顿令人窒息的晚餐,像一根刺,扎在沈知意的心头。周幕凛的目光,那种带着欣赏与评估,仿佛她是一件待价而沽的艺术品的眼神,让她感到一种屈辱性的冰凉。
然而,生活并未给她太多时间咀嚼这份难堪。第二天,她依旧需要挤上早高峰气味混杂的地铁,奔赴那家规模不大、却在激烈市场中艰难求存的公司,为她负责的那个项目殚精竭虑。
周氏集团的攻势并未因为她的拒绝而减缓,反而更加凌厉。对方换了一个更为老辣的谈判代表,每一轮交锋都让沈知意和她的团队感到筋疲力尽。她不得不投入更多的时间,查阅更多的资料,推演更多的可能。
这天,她加班到深夜,办公室只剩下她一个人。窗外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,敲打着玻璃,更衬得室内一片孤寂。她揉了揉酸涩的眼睛,胃部传来一阵熟悉的抽痛——她又忘了吃晚饭。
手机屏幕亮起,是一条陌生号码的短信,内容简洁到近乎冷漠:
【楼下,黑色慕尚。】
没有署名,但那命令式的口吻和那辆她只在财经杂志上见过的车型号,让她瞬间明白了发信人是谁。
沈知意的心脏猛地一跳。他怎么会知道她还在公司?他甚至没有问她在哪里,而是直接告知“楼下”。一种被全方位监控的悚然感爬上脊背。
她走到窗边,向下望去。迷离的雨雾中,一辆线条流畅奢华的黑色轿车如同沉默的巨兽,静静地停靠在街灯昏暗的光晕下,与周围湿漉漉的、略显破败的环境格格不入。车窗贴着深色的膜,看不清里面,但她能感觉到,有一道视线正穿透雨幕,牢牢地锁定了她。
抗拒感油然而生。她攥紧了手机,指尖冰凉。
几乎就在同时,又一条短信进来:
【或者,你更希望我上去?】
平静的文字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胁。
沈知意咬住了下唇。她知道,他做得出来。以周幕凛的身份和行事风格,他若此刻出现在她公司门口,明天会传出什么样的流言蜚语,她不敢想象。
深吸一口气,她关掉电脑,拿起那把有些旧的伞,走进了电梯。
雨声在走出大楼的瞬间变得清晰。她撑开伞,一步步走向那辆慕尚。后车门在她靠近时悄然打开,内部温暖干燥的空气裹挟着那股熟悉的、属于周幕凛的冷冽木质香涌出,与外面阴冷的雨夜形成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。
他坐在里面,穿着剪裁精良的深灰色西装,似乎刚从某个正式场合离开。膝上放着一台打开的笔记本电脑,屏幕的光映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,神情专注而冷漠。直到她靠近,他才缓缓抬起头,目光落在她被雨水打湿了些许的肩头和略显苍白的脸上。
“上车。”他的声音不高,却带着一种天然的威压,不容拒绝。
沈知意犹豫了一秒,弯腰坐了进去。车门悄无声息地关上,将雨声隔绝在外,形成一个极度私密又令人不安的空间。
“周总有什么事?”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疏离。
周幕凛合上电脑,并未立刻回答。他的视线从她的脸,滑到她因为紧张而微微交握放在膝上的手,那双手手指纤细,却因为长期伏案工作和缺乏保养,显得有些粗糙,指甲修剪得很干净,但没有涂任何蔻丹。
他的目光让她感到无所适从,仿佛赤裸地暴露在他的审视之下。
“还没吃晚饭?”他忽然问,语气平淡,听不出是关心还是随口一问。
沈知意一怔,下意识地回答:“不饿。”
话音刚落,她的胃却不合时宜地发出了一声轻微的抗议,在寂静的车厢里显得异常清晰。
一瞬间,沈知意尴尬得只想打开车门跳出去。
周幕凛似乎几不可察地勾了下唇角,转而对前座的司机吩咐了一个地址,是一家以滋补汤品和清淡粤菜闻名的私人餐厅,需要提前很久预约。
“我不……”沈知意试图拒绝。
“我饿了。”周幕凛打断她,目光重新投向窗外的雨幕,侧脸线条冷硬,“陪我吃点。”
这不是商量,是通知。
车子平稳地驶入雨夜。车厢内一片沉寂,沈知意紧绷着身体,尽量靠向车门,缩小自己的存在感。周幕凛似乎又处理了几封邮件,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敲击,偶尔发出简短的指令,那种运筹帷幄、掌控一切的气场无声地弥漫开来。
她与他,仿佛处在两个永不相交的轨道。他的世界是她无法想象的广阔和强大,而她的世界,只是他偶尔投下一点目光的方寸之地。
餐厅隐在一片安静的梧桐区深处,独门独院,没有任何显眼的招牌。进去之后,环境雅致得如同艺术画廊,除了他们,没有其他客人,显然是被包场了。
菜品很快被端上,精致得如同工艺品,热气腾腾,香气诱人。
周幕凛吃得不多,更多的是慢条斯理地喝着汤,目光偶尔落在她身上。
沈知意起初极其不自在,但在食物温暖的气息和确实汹涌的饥饿感驱使下,她还是拿起筷子,小口地吃了起来。味道好得惊人,是她从未品尝过的层次和鲜美。
她吃东西的样子很认真,低着头,睫毛垂下,形成一小片柔弱的阴影,带着一种与她平日清冷倔强截然不同的乖巧。偶尔吃到合胃口的,眼睛会极快地微微亮一下,像夜空中倏忽划过的流星,快得让人抓不住,却格外动人。
周幕凛端着茶杯,目光深邃地看着她。他见过太多在他面前故作优雅、小心翼翼的女人,倒是第一次见有人能在他面前,如此……专注地吃饭。仿佛那些食物比他有吸引力得多。
一种微妙的感觉在他心间掠过。他忽然觉得,看着她吃饱,比谈成一笔上亿的生意,似乎更能带来一种奇异的满足感。
“项目进行得怎么样?”他状似无意地开口。
沈知意立刻警惕起来,放下筷子,恢复了那份疏离:“劳周总关心,还在推进。”
“张副总手段比较强硬,说话不太中听。”周幕凛语气平淡,仿佛在评论天气,“如果他让你难做,可以告诉我。”
沈知意的心猛地一沉。他这话,听起来像是体贴,实则是一种更隐形的施压和诱惑。他在告诉她,他可以成为她的捷径,也可以成为她的阻碍。
“不必。”她抬起眼,直视他,清冷的眸子里没有任何动摇,“工作上的事情,各凭本事。周总如果愿意指点,我感激不尽,但如果是想通过我获取什么,或者施舍什么,恕我不能接受。”
周幕凛看着她眼中那簇不肯熄灭的火焰,非但没有生气,眼底反而掠过一丝极淡的兴味。
他就喜欢她这副浑身是刺、不肯低头的样子。摧毁这样的倔强,才更有成就感。
“有骨气是好事。”他轻笑一声,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,动作优雅,“但过刚易折。沈小姐,这个道理,你应该懂。”
晚餐在一种看似平静、实则暗流涌动的氛围中结束。
车子再次停在她租住的老旧小区门口时,雨已经小了很多。
沈知意道了声谢,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想要推门下车。
“沈知意。”他忽然叫住她的名字。
他的声音在密闭的车厢里显得格外低沉,带着一种磁性的颗粒感,敲打在她的耳膜上。
她动作一顿,没有回头。
“伞。”他提醒,语气里听不出情绪。
她这才想起自己那把滴着水的旧伞还放在车门边。她尴尬地伸手去拿。
就在她的指尖碰到伞柄的瞬间,一只骨节分明、戴着昂贵腕表的手,先一步按在了她欲取走的那把旧伞的伞面上。
动作精准,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力。
他的手掌宽大,温热干燥,就那样按在湿漉漉的尼龙伞布上,离她冰凉的手指仅有一线之隔。那近在咫尺的热度,以及其中蕴含的阻止意味,让沈知意如同被无形的电流击中,猛地想要缩回手,动作却因这突如其来的阻碍而僵在半空。
她能感觉到他动作带来的微风,以及那只手散发出的、带有侵略性的力量感。虽然没有真正的肌肤相触,但那咫尺距离带来的压迫感,却比直接握住她的手腕更令人心慌。
车厢内的空气瞬间变得粘稠而紧绷。
周幕凛并没有看她,他的目光似乎落在伞上,又似乎透过伞,感知着她的一切反应。他保持着那个姿势,声音低沉,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磨蚀感:
“雨还没停。”他顿了顿,像是善意的提醒,却又裹挟着更深层的意味,“小心着凉。”
沈知意的心脏狂跳,几乎要撞出胸腔。她猛地用力,抽回了自己的手,抓起雨伞,慌乱地推开车门,头也不回地冲进了细密的雨帘中,背影仓促得像一只受惊的鹿。
周幕凛没有阻止,他看着那抹纤细的身影消失在老旧的单元门洞里,才缓缓收回目光。
他摩挲了一下指尖,对司机淡淡吩咐:“走吧。”
车子缓缓驶离。周幕凛靠在椅背上,闭目养神。车窗外的霓虹灯光流彩般掠过他俊美却淡漠的脸庞。
真是个……一点就炸的小刺猬。
不过,拔掉她的刺,将她圈养在温暖华丽的笼子里,似乎会是一件很有乐趣的事。
他睁开眼,眼底没有任何温情,只有一种冰冷的、势在必得的算计。
而逃回狭小出租屋的沈知意,背靠着冰冷的门板,她清楚地知道,周幕凛就像一张无形的大网,正在悄无声息地收紧。他的每一次出现,每一次看似不经意的“关怀”,都带着明确的目的性。
她厌恶这种被人掌控、被人当作猎物般审视的感觉。
可心底深处,却又有一丝极隐秘的、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动摇——在那样的强势与温柔并存的攻势下,在那巨大的、足以改变她命运的诱惑面前,她真的能一直坚守下去吗?
窗外的雨,又渐渐大了起来,敲打着窗棂,也敲打在她纷乱的心上。
这场无声的较量,才刚刚开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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