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希望号”——或者更准确地说,这艘由希望号残骸与未知物质聚合而成的飞船——在虚空中静默滑行。从外部看,它就像一块被时空本身遗忘的碎片,伤痕累累,悄无声息地没入“遗忘川”更深的褶皱之中。
舰桥内,何婉卿紧绷的神经并未因暂时的平静而放松分毫。她主导的“秘密航向”调整已经过去了十几个小时。飞船以一种极其细微的角度,偏离了“导航核心”投射出的那条幽蓝光路,朝着“船长”计算出的、指向“寂静神殿”的隐蔽路径偏移。
这个过程必须如履薄冰。“船长”调动了所有可用的计算资源,模拟着“导航核心”可能的行为模式,试图将这次航向变更伪装成规避空间褶皱引力扰动的自然机动。能源被重新分配,部分非关键系统,包括生活舱的人工重力和环境美化程序被降至最低功耗,以抵消因路径变长和规避动作可能增加的消耗。飞船引擎的脉冲信号被刻意打散,混合在背景辐射的噪音中。
何婉卿的大部分时间都停留在舰桥,密切监控着每一个数据流。主屏幕上,代表“导航核心”指引的光路依旧是最醒目的标记,但在一旁缩小的星图投影上,一条几乎难以察觉的、由“船长”绘制的淡灰色虚线,正代表着他们实际的前进方向。两条线的夹角很小,但在浩瀚的宇宙尺度下,这一点点偏差,随着时间推移,将导向截然不同的终点。
马克大部分时间依旧处于昏睡状态。当他醒来时,显得异常安静和……顺从。他不再急切地追问细节,只是默默地接受何婉卿提供的营养液,偶尔询问一下飞船的状况,眼神中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,以及一种难以名状的疏离感。
何婉卿保持着表面的平静,但内心的警惕从未放下。她注意到,马克苏醒时,他的目光总会若有若无地扫过主屏幕上那条幽蓝的光路,停留的时间比看其他数据要长那么零点几秒。而当“船长”汇报飞船因“空间湍流”需要进行微小轨道修正时,马克会轻轻点头,没有任何疑问,仿佛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。
这种“正常”反而让何婉卿更加不安。她宁愿马克表现出明显的困惑或者质疑,而不是这种近乎完美的配合。这让她感觉,自己面对的不仅仅是一个虚弱的同伴,更是一个……观察者。
“船长,持续监测马克的生理数据,尤其是脑波活动与‘导航核心’能量辐射的关联性。有任何异常波动,立即以最高优先级警告我。”何婉卿再次暗中下令。
“指令已确认。监测中。目前马克·詹宁斯的脑波活动与导航核心辐射强度的相关性为0.73(高度相关),但波动模式趋于稳定,未检测到主动控制意图外泄。”
高度相关……何婉卿的心沉了下去。这意味着马克的精神状态,依然与那个危险的“核心”紧密捆绑在一起。他的平静,或许只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假象,或者是那个存在为了更好地隐藏而采取的策略。
航行在继续。偏离主光路后,周围的时空环境似乎也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。那些扭曲的、如同大脑沟回般的“活体褶皱”出现的频率降低了,但取而代之的,是一种更加深邃、更加“空洞”的黑暗。偶尔,传感器会捕捉到一些巨大而模糊的阴影,以违背物理定律的方式在极远处移动,它们没有表现出攻击性,更像是这片死亡之海中游弋的、对渺小猎物不感兴趣的巨鲸残影。
有一次,飞船近距离掠过一块异常庞大的、凝固的时空结构。它不像常见的褶皱,反而像是一面破碎的、边缘参差不齐的镜子,镜面中倒映出的并非飞船的影像,而是无数支离破碎、不断闪烁变幻的星辰残骸和城市废墟的景象,仿佛封印了某个宇宙末日瞬间的切片。一股强烈的悲伤和绝望感,甚至穿透了飞船的隔层,短暂地笼罩了何婉卿。
“检测到高强度信息残留场,带有强烈情感印记。建议启动精神防护滤网。”“船长”及时提示。
何婉卿启动了滤网,那股不适感才逐渐消退。她看着那块渐行渐远的“时空镜面”,心中凛然。这片“遗忘川”,不仅是物质的坟场,更是信息和情感的垃圾场。那些消亡的文明,它们的恐惧、绝望、乃至最后的辉煌,是否都以这种诡异的方式残留于此?
这让她对即将前往的“寂静神殿”——那个被称为“文明墓碑”和“信息坟场”的地方——更加忌惮,也更加坚定了探寻的决心。如果真相注定残酷,也比在甜美的谎言中走向毁灭要好。
就在她凝神思索时,身后传来了马克虚弱的声音:“婉卿……我们是不是……离那条光,稍微远了一点?”
何婉卿心中猛地一紧,但表面上不动声色地转过身。马克不知何时已经醒来,正靠在座椅上,目光平静地看着主屏幕,那里,代表飞船位置的光点与导航光路的确存在一个肉眼可见的微小间隙。
他注意到了!而且是在他看似昏沉虚弱的状态下!
何婉卿的大脑飞速运转。她不能表现出惊慌,也不能直接承认。马克(或者他体内的那个东西)的感知力远超预期。
“是的,”何婉卿语气平静,甚至带着一丝疲惫,她指了指星图上一片标注为“高引力畸变区”的阴影,“‘船长’探测到前方有强烈的空间扭曲,直接穿过风险太大。我们正在绕行,这是计算出的安全路径。”
这个解释合情合理。在“遗忘川”,规避明显的空间危险是生存的本能。
马克静静地听着,他的眼神落在那个“高引力畸变区”的标注上,看了几秒钟,然后缓缓点了点头:“原来是这样……小心点好。”他的反应依旧很“正常”,甚至带着对何婉卿决策的信任。
但何婉卿捕捉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异常。在马克点头的瞬间,他的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、不受控制地向下撇了一下,那不是一个表示赞同的表情,更像是一种……讥诮,或者说,是某种更深层意识对这套说辞的不屑。这个微表情快得几乎像是错觉,但何婉卿相信自己的观察。
他没有完全相信。他在伪装。
一股寒意顺着何婉卿的脊椎爬升。这场无声的较量,已经开始了。她现在不仅要面对外部的未知危险,还要在狭小的飞船内,与一个身份不明、意图叵测的“同伴”周旋。
“你感觉怎么样?有没有想起更多事情?”何婉卿尝试将话题引开,同时进行更深层次的探查。
马克揉了揉太阳穴,脸上露出适度的痛苦和迷茫:“还是老样子,头痛,很多记忆碎片,但串联不起来……只记得那种被什么东西侵入、身不由己的恐怖感觉。”他看向何婉卿,眼神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恳切,“婉卿,如果我……我再出现什么不对劲,你不要犹豫,一定要阻止我。”
这番话听起来情真意切,充满了自我牺牲的精神。若在平时,何婉卿一定会深受感动。但此刻,结合刚才那个细微的讥诮表情,这番话在她听来,却更像是一种高级的表演,一种博取同情和信任的策略,目的可能是为了降低她的警惕,或者试探她知道了多少。
“我会的。”何婉卿简短地回答,语气没有任何波澜,“为了我们都能活下去。”
对话陷入了短暂的沉默。只有飞船引擎低沉的嗡嗡声和系统运行的轻微噪音在舰桥内回荡。
这时,“船长”的声音打破了寂静:“警报。检测到前方0.3光秒处存在异常空间结构。初步扫描显示……类似人工造物。”
主屏幕上立刻切换了视角。在飞船前进方向的淡灰色路径尽头,传感器的远距离扫描勾勒出一个模糊的轮廓。那不是一个自然形成的褶皱或残骸,而是一个有着明显几何形态的结构——数个巨大的、如同断裂环带般的物体,围绕着一个中心点,以极其缓慢的速度旋转。环带表面布满坑洼和裂痕,但依稀能看出曾经精巧的结构。它静默地悬浮在虚空中,像是一座被遗弃的、环绕着某个不存在恒星的太空城邦遗迹。
“‘寂静神殿’?”何婉卿心中一动,但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。根据“船长”的计算,距离那个坐标还很遥远。
“进行深度扫描,分析结构成分和能量签名。”何婉卿下令。
扫描光束无声地射出。片刻后,数据返回。
“结构成分为高强度合金与未知晶体聚合体,科技等级评估高于人类联邦平均水平。检测到极度微弱的残余能量反应,签名无法识别,与‘导航核心’或已知任何文明数据库不匹配。未检测到生命迹象或主动防御系统。判断为……废弃遗迹。”
一个陌生的、已经死去的文明的遗迹。它就静静地躺在他们秘密航线的正前方,是巧合,还是……某种指引?
何婉卿看向马克。马克也正注视着屏幕上的遗迹,他的表情有些奇怪,不再是单纯的好奇或警惕,而是一种……难以形容的专注,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……熟悉感?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座椅扶手上轻轻敲击着,节奏稳定而诡异。
“马克?”何婉卿唤了他一声。
马克似乎惊醒过来,眼中的异样神色迅速褪去,恢复了之前的虚弱和茫然:“怎么了?这个……是什么东西?”
“一个遗迹。陌生的遗迹。”何婉卿紧紧盯着他,“你刚才好像看得很入神。”
“哦,”马克揉了揉眼睛,“只是觉得……这地方真是无奇不有。连这样的东西都能看到。”他的解释听起来合理,但那份转瞬即逝的专注,已经深深印在了何婉卿的脑海里。
这个遗迹,必须探查。它不仅可能提供关于这片星域的信息,更可能是一个试探马克的绝佳机会。如果他对这个遗迹有超出常人的反应,那几乎就能坐实他体内那个存在的异常。
但探查遗迹同样意味着风险。未知的科技,可能残留的自动防御机制,或者……其他被吸引过来的东西。
“船长,规划接近路径,保持最高警戒。我们靠近观察,但不轻易进入其内部结构。”何婉卿做出了决定。她需要情报,需要任何能打破目前信息迷雾的线索。
飞船开始小心翼翼地调整姿态,朝着那片巨大的、死寂的环带遗迹靠近。随着距离拉近,遗迹的细节越发清晰,那断裂的环带、崩塌的塔楼、凝固的熔毁痕迹,无不诉说着一场久远而惨烈的终结。
何婉卿全神贯注地监控着扫描数据,同时用眼角的余光留意着马克的每一个细微动作和表情。
飞船如同靠近巨鲸尸体的蜉蝣,缓缓驶入这片被时间遗忘的坟墓的阴影之中。而在舰桥内,另一场关乎真相与生存的探测,也悄然开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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