显德六年(公元959年),四月,春末夏初,开封城外。
天刚蒙蒙亮,东方天际泛着鱼肚白,几颗顽皮的星辰还恋恋不舍地挂在穹顶。然而,这座帝国都城却早已从沉睡中苏醒,不,或许它一夜未眠。
城北的宽阔官道两侧,此刻已是人山人海,万头攒动。开封城的百姓,无论男女老幼,几乎倾城而出,自发地聚集于此。他们手中挎着篮子,里面装着刚刚蒸好的炊饼、煮熟的鸡蛋、甚至还有自家舍不得吃的水果;有的提着陶罐,里面是甘甜的井水或自家酿的薄酒;更有甚者,将还带着露水的野花编成花环,翘首以盼。
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泥土、晨露、食物香气以及难以言喻的激动与期盼的情绪。孩子们骑在父亲的肩头,兴奋地指着远处;妇人们交头接耳,眼神中既有对亲人的担忧,更有对胜利的祈愿;老人们则拄着拐杖,浑浊的眼睛望着北方,那里有他们魂牵梦萦了数十年的故土。
今天,是大周皇帝柴荣御驾亲征,北伐契丹,誓要收复燕云十六州的大军开拔之日!
陆明站在中军队列中,属于文官和特殊技术人员的区域,身旁是装载着医疗物资的马车和由孙医官带领的、穿着统一深蓝色短褂、臂缠白布(临时标识)的救护小队。他穿着一身利落的深青色劲装,外面套着轻便的皮甲,既符合身份,也便于行动。这身行头是符玉弦前几天特意让人送来的,针脚细密,用料考究,穿在身上妥帖舒适。
他此刻的心情,如同这喧闹的现场,复杂难言。有参与历史的激动,有面对未知战场的忐忑,有对开封城和城中人的不舍,更多的,则是一种被时代洪流裹挟着向前、必须做点什么的使命感。
“乖乖……这人也太多了!”站在陆明身侧,如同保镖般的折德扆瞪大了眼睛,看着眼前无边无际的人海和远处那肃杀而庞大的军队阵列,忍不住发出惊叹。他虽然是边军出身,但府州那种规模的军队调动,与眼前这帝国全力出击的场面相比,简直是小巫见大巫。他兴奋地搓着手,黝黑的脸上泛着红光,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在万军之中取敌将首级的场景。
相比之下,他旁边站着的王铁柱就显得沉默和紧张许多。这位前弩手紧紧抓着一把陆明特批给他的、用于教学和示范的改良蹶张弩,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。他经历过战争,知道其中的残酷,远没有折德扆那般乐观。
“都检查过了吗?酒精桶密封是否完好?担架是否都捆扎结实了?药品箱有没有遗漏?”陆明深吸一口气,压下翻腾的心绪,再次向身边的陈远确认。陈远作为大管家,此次留守京城,统筹科学院和情报网,并保障后续物资供应,此刻正做着最后的交接。
“大人放心,所有物资清点三遍,绝无差错。酒精桶都用您要求的软木塞和蜡封双重密封,捆扎牢固。后续所需的药材和原料,属下会按期筹措,通过驿站快马送至前线。”陈远沉稳地回答道,只是眼底深处也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。
就在这时,一阵无比雄浑、低沉的号角声,如同沉睡的巨龙苏醒,自皇宫方向传来,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喧嚣!
“呜——嗡——”
号角声连绵不绝,带着苍凉与威严,传遍四野。
紧接着,是如同雷鸣般的战鼓声!“咚!咚!咚!咚!” 节奏分明,沉重有力,每一声都仿佛敲在人的心坎上,让人血液沸腾。
人群瞬间安静了下来,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城门方向。
首先出城的,是精锐的骑兵。清一色的高头大马,披着皮甲或简易的铁甲,马上的骑士们顶盔贯甲,手持长槊或马刀,眼神锐利,面无表情,只有马蹄敲击地面的声音汇成一股沉闷的雷霆,滚滚向前。旗帜在他们头顶飘扬,黑色的“周”字和各式将旗在晨风中猎猎作响。
紧接着是重甲步兵方阵。沉重的脚步声如同巨锤砸地,士兵们穿着厚重的步人甲,手持长枪或巨盾,如同一堵堵移动的钢铁城墙,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。
弩手、弓手、工兵、辎重队……各兵种依次而出,队伍绵延不绝,旌旗遮天蔽日。兵甲反射着初升的阳光,形成一片耀眼的金属海洋。肃杀之气冲天而起,连天上的浮云似乎都被冲散。
陆明看着这冷兵器时代巅峰的武装力量,心中震撼无比。这不再是史书上的枯燥文字,而是活生生的、足以改变历史走向的洪流!而他,就在这洪流之中。
不知过了多久,中军的大纛终于开始移动。那是皇帝柴荣的仪仗和核心指挥系统。
柴荣没有乘坐华丽的銮驾,而是同样骑在一匹神骏的黑色战马上,一身金黄色的明光铠,在阳光下熠熠生辉,如同天神下凡。他目光坚定,扫过道路两旁欢呼的百姓,偶尔抬起手向人群致意,引来更加山呼海啸般的“万岁”之声。
当柴荣的战马经过陆明所在区域附近时,他的目光似乎有意无意地扫了过来,在陆明身上停留了一瞬,微微颔首。
陆明立刻躬身行礼。
随着中军移动,陆明所在的队伍也开始缓缓前行。
“走了!走了!”折德扆激动地低吼一声,下意识地就要往前冲,被陆明一把拉住。
“稳住!跟着队伍!”陆明低喝道。这家伙,还以为是在草原上撒欢呢。
队伍开始蠕动,如同一条苏醒的巨蟒,缓缓离开开封城。
就在陆明即将随队离开围观核心区域时,他若有所感,回头向城墙上方望去。
只见巍峨的城楼之上,一个熟悉的身影凭栏而立,一袭月白衣裙,在风中微微飘动,正是符玉弦。她似乎也看到了陆明,远远地,用力挥动着手中的丝帕。
陆明心中一动,也抬起手,用力挥了挥。距离太远,看不清彼此的表情,但他能感受到那道目光中的千言万语。
他摸了摸怀中那块温润的玉佩,转身,汇入了前进的洪流,不再回头。
道路两旁的百姓此时沸腾到了极点。
“陛下万岁!大周万岁!”
“杀光契丹狗!收复幽州!”
“儿啊!好好杀敌!娘等你回来!”
“夫君!保重啊!”
“壮士!吃点东西再走!”
欢呼声、祝福声、哭泣声、叮嘱声交织在一起,震耳欲聋。无数只手伸过来,将食物、酒水、甚至鲜花塞到士兵们手中。场面热烈而混乱,充满了人间最质朴的情感。
陆明也被塞了满怀的炊饼和鸡蛋,还有一个不知哪个大胆姑娘抛来的、带着香气的花环,正好套在了他身旁折德扆的脖子上。折德扆先是愣了一下,随即黝黑的脸庞竟然泛起了一丝可疑的红晕,手忙脚乱地想取下花环,又有点舍不得,那憨直的模样引得周围几个救护队员窃笑不已。
就连一向沉默的王铁柱,手里也被塞了两个还热乎的鸡蛋,他愣愣地看着,眼眶有些发红,默默地将鸡蛋揣进了怀里。
军队就在这无比热烈、甚至有些“混乱”的送别中,缓缓离开了开封城,踏上了北上的征途。
回头望去,那座巨大的城池在视野中逐渐变小,最终化为地平线上一个模糊的轮廓。取而代之的,是前方一望无际的、逐渐开始变得陌生的原野和官道。
喧嚣渐渐远去,耳边只剩下队伍行进时发出的各种声音:马蹄声、脚步声、车轮的吱呀声、金属甲片的碰撞声、以及风中旗帜的猎猎声。
气氛从极度的热烈,逐渐转变为行军特有的肃穆与沉闷。
陆明骑在马上(这是他最近紧急学会的技能,虽然还不算熟练),看着前后左右望不到头的军队,感受着这种沉默行军中蕴含的庞大力量,心中那份参与历史的实感越发清晰。
“大人,咱们这是……算正式出征了?”折德扆策马靠近陆明,依旧沉浸在兴奋中,脖子上那个花环格外显眼。
“嗯。”陆明点了点头,目光望向北方灰蒙蒙的天空,“这才刚刚开始。”
他拍了拍挂在马鞍旁的急救包和水壶,里面除了常规物品,还悄悄塞了一小瓶王朴给的“特效药”和那瓶“三日醉”。
“路还长着呢。”陆明轻声说道,既是对折德扆,也是对自己。
庞大的军队,如同一条钢铁巨蟒,沿着古老的官道,坚定不移地向着北方,向着那片丢失已久的故土,蜿蜒前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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