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山野货铺”的生意依旧红火，每日银钱进项稳定，李青山那本看似普通的货品账册下，记录市井消息与权贵动向的符号与文字也日渐增多。京城表面繁华依旧，仿佛金銮殿上那场关于“神技”与“女官”的风波已随着严御史的闭门思过而逐渐平息。然而，潜藏在暗处的激流，却从未停止涌动。
就在这看似平静的时日里，一股更为强大、更具威胁性的目光，悄然投向了昏迷中的赵小满，以及她所代表的那惊人利益与莫测力量。
视线越过重重殿宇，落在皇城西侧一片极尽豪奢的府邸之中。此处亭台楼阁雕梁画栋，奇花异草争奇斗艳，仆从如云，守卫森严，其气派甚至隐隐超越了某些亲王府邸。这里，正是当朝最得圣眷的贵妃娘娘之兄长，官拜殿前都指挥使、加封太子少保，权倾朝野的国舅爷——高俅的府邸。
书房内，沉香袅袅。高俅身着常服，靠坐在一张紫檀木嵌螺钿的宽大太师椅上，年约四旬，面皮白净，三缕长须修剪得一丝不苟，一双细长的眼睛半开半阖，看似慵懒，偶尔睁启时，却透出鹰隼般锐利而贪婪的精光。他手中把玩着一对品相极佳的翡翠核桃，核桃转动间发出清脆规律的磕碰声，在寂静的书房里格外清晰。
下首，垂手侍立着两个心腹幕僚，一人青衫瘦削，目光闪烁，名为吴先生；另一人身材微胖，面带和气，唤作钱师爷。
“说说吧，近来这京城里，除了咱们那些‘正事’，还有什么新鲜趣闻？”高俅的声音不高，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漫不经心。
吴先生上前半步，躬身道：“回禀主公，趣闻倒有一桩。近日市面上出现了一家名为‘山野货铺’的店面，专卖些乡野特产，生意颇为兴隆。”
“哦？一间杂货铺子，也值得你特意提及？”高俅眼皮都未抬一下。
“主公明鉴，”钱师爷接过话头，脸上堆着笑，语气却带着深意，“若只是寻常山货，自是不值一提。可这铺子所售之物，皆来自一个地方——丰女村。其红薯粉条爽滑异常，凤纹锦布花样新奇，连宫中都有所风闻。更重要的是……这铺子的主人，据查，是跟随那位新晋‘农桑女官’赵小满一同进京的护卫，一个姓李的猎户。”
“咔嚓。”翡翠核桃的转动声微微一顿。
高俅的眼睛缓缓睁开，一丝兴趣终于浮现在他脸上。“赵小满……就是那个在金銮殿上，被陛下亲口称为身怀‘神技’，顷刻间便让粟米开花结果的农桑女官？”
“正是此女！”吴先生语气肯定，随即压低声音，“主公，属下仔细查访过。那‘丰女一号’粟种，在赵家集本地，亩产近三百斤！在皇庄试种，更是达到了三百零七斤！此乃司农寺存档记录，千真万确！而寻常上好田地，粟米亩产不过一百五十斤上下！”
“一倍有余……”高俅的手指轻轻敲击着太师椅的扶手，眼中精光闪烁，“若此种种遍大燕适宜之地，每年能多出多少粮食？这其中的利……”他没有说下去，但书房内的三人都心知肚明，那将是一个足以撼动国本的天文数字。粮种推广，朝廷虽主导，但其中涉及的采买、运输、乃至与地方上的利益勾连，处处都是捞钱的绝佳机会。更何况，若能掌控此种源头……
钱师爷适时补充，声音带着一丝蛊惑：“主公，这还只是明面上的。您想，那赵小满既能顷刻催熟谷物，其所用之法，定然非同小可！若此法……并非只能用于农桑呢？若能窥得其中奥秘，加以运用……”他意味深长地住了口。
高俅的目光彻底锐利起来。贪婪，如同毒蛇，在他心底苏醒、蔓延。他看到的，不仅仅是良种带来的巨额财富，更是赵小满那“神技”背后可能蕴含的、更庞大、更诱人的力量。若能掌握此法，无论是用于其他营生，或是作为某种……筹码，其价值简直无法估量！
“此女现在何处？状况如何？”高俅沉声问道。
“回主公，自那日金銮殿呕血昏迷后，一直安置在太医署安排的偏殿诊治，由陛下亲旨，太医署全力救治。但据宫内传出的消息，情况似乎很不乐观，至今未醒，太医们也束手无策，只用人参等贵重药材吊着性命。”吴先生回禀道。
“昏迷不醒……哼，倒是省了不少麻烦。”高俅冷哼一声，“她身边都有什么人？”
“除了那个开铺子的李猎户，便只有一个名叫孙巧儿的侍女随身照料。那李猎户似乎有些身手，但终究只是个乡野莽夫。至于那孙巧儿，更是不足为虑。”
高俅沉吟片刻，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笑意：“一个昏迷的六品女官，两个无根无基的乡下人……陛下虽看重她的‘技’，但人若死了，或者那‘技’换了主人……陛下终究还是要用人的。”
他看向钱师爷：“那个李猎户的铺子，有点意思。去找个由头，试探一下，看看能不能‘谈’点合作。毕竟，丰女村的特产，由我们高家来帮忙‘发扬光大’，岂不是更好？”
“是，主公，属下明白。”钱师爷心领神会，躬身应下。这“合作”，自然是以势压人，巧取豪夺的开端。
高俅又看向吴先生：“宫里那边，让娘娘有机会在陛下面前敲敲边鼓，就说此女身份低微，又身怀异术，久居宫闱之侧恐有不妥，或可移至宫外‘妥善’安置。只要人出了宫，很多事情，就好办多了。”
“是！”
“还有，司农寺那边，肯定也有不少人对这凭空掉下来的‘农桑女官’和她那专折奏事的权力心怀不满。找机会接触一下，许些好处，或许能省我们不少力气。”
“主公高见！”
高俅重新闭上眼睛，缓缓靠回椅背，手中的翡翠核桃再次不疾不徐地转动起来，发出令人心悸的脆响。
“神技……良种……呵呵，真是天助我也。”他低声自语，白净的脸上露出一丝志在必得的狞笑，“盯紧了，一有动静，立刻回报。这块肥肉，我高俅吃定了！”
无形的罗网，开始向着尚在昏迷中、毫无反抗之力的赵小满，以及她那刚刚在京中立足的微弱根基，悄然罩下。权力的阴影，远比御史的攻讦更加黑暗与危险。而此刻，唯一察觉到一丝异常的李青山，正对着账册上那条关于“生面孔”和“司农寺”的记录，眉头紧锁，心中的警惕提到了最高点。风暴，正在酝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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