巨大的、新鲜的野兽足迹,像一道冰冷的符咒,烙印在陆小龙的心头,再也无法抹去。每一步前行,都仿佛踏在无形的刀尖上。他的感官被提升到了极致,耳朵捕捉着风穿过不同叶片的细微差别,鼻子拼命分辨着空气中混杂的无数气味——腐叶的土腥、湿木的霉味、远处可能的水汽,以及……那一丝若有若无、却让他神经时刻紧绷的潜在掠食者的腥臊。
他不再仅仅是一个逃亡者,更像是一个闯入他人领地的、战战兢兢的窃贼。身体的极度虚弱和饥饿感并未因这巨大的恐惧而消退,反而像背景噪音一样持续不断地折磨着他,提醒他最基本的生存需求。恐惧可以让人暂时忘记饥饿,但无法真正战胜它。当最初的惊骇稍稍平复,那熟悉的、烧灼般的胃部绞痛便以更加凶猛的姿态卷土重来。
饿!太饿了!
胃袋仿佛变成了一个布满砂纸的空洞,每一次痉挛都带来撕裂般的痛楚。眼前开始出现闪烁的金星,视线时而清晰,时而模糊。四肢软得像是煮烂的面条,每抬一次腿都需要耗费巨大的意志力。他知道,如果再找不到吃的,别说应对可能出现的猛兽,就连维持最基本的行走,他都快要做不到了。
求生的本能,像一条狡猾的毒蛇,驱使他将一部分注意力从对巨型足迹的恐惧中强行剥离出来,重新投入到寻找食物的绝望搜寻中。然而,经历了上一次“可食之果”带来的灾难性后果,他再也不敢轻易将任何不认识的植物塞进嘴里。那场几乎要了他半条命的剧烈腹泻,教训足够惨痛。
怎么办?
他的目光,如同最饥饿的猎犬,开始疯狂地扫视着周围的环境。这一次,他不再仅仅盯着那些颜色鲜艳、看起来多汁的果实。他强迫自己思考,运用起那极其有限、却在此刻显得无比珍贵的丛林知识碎片。
父亲以前好像随口说过……山里讨生活,有些东西,人不能乱吃,但山里的活物,它们知道啥能填肚子……
对!观察!观察那些原本就生活在这里的“土着”!
这个念头,如同一道微弱的火光,在绝望的黑暗中亮起。他立刻调整了自己的策略,将搜寻目标从“看起来能吃的植物”转变为“正在进食的动物”。
他变得更加谨慎,移动时尽量利用树干和灌木丛隐藏身形,脚步放得极轻,几乎不发出任何声响。他需要扮演一个潜伏的观察者,而不是一个惊扰者的角色。
时间在煎熬中缓慢流逝。他强忍着阵阵袭来的眩晕和虚弱,躲在一丛茂密的蕨类植物后面,眼睛死死盯住不远处一棵挂满了某种黄色浆果的灌木。几只羽毛斑斓的鸟儿正在枝头跳跃,欢快地啄食着那些小果子,汁液从它们的喙边溅出。
陆小龙的喉咙不受控制地上下滚动,空咽着根本不存在的唾沫。那黄色的浆果在阳光下显得那么诱人……鸟儿能吃,人……也许可以?
但他没有立刻行动。耐心!必须有耐心!他需要更多的证据。
他继续观察,注意到有几只长着蓬松大尾巴的松鼠也灵巧地爬上树枝,抱起浆果啃食起来。鸟类和哺乳类都在吃……这似乎增加了安全性。
然而,就在他几乎要按捺不住,准备悄悄摸过去采摘一些的时候,他的眼角余光瞥见了灌木根部的一些异样。他定睛细看,心脏猛地一沉——那里散落着几颗被啃了一半的浆果,旁边还有一些细小的、颜色不自然的呕吐物痕迹,以及几只僵死的甲虫尸体。
这不是个好兆头!有动物在吃了这种果子后出现了不良反应!可能是某些个体不耐受,也可能是果子本身在某些条件下(比如未完全成熟或过于成熟)会产生毒素?
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,被一盆冷水浇熄了大半。风险依然存在!他不能冒险!
就在失望情绪再次蔓延时,一阵轻微的、连续的“咔嚓”声吸引了他的注意。声音来自右前方更高处的一片树林。他小心翼翼地挪动位置,透过枝叶缝隙望去。
只见一群猴子(可能是长臂猿或叶猴)正在一棵结满了深紫色、表皮粗糙的圆形果实的树上嬉戏打闹。它们熟练地摘下果实,用牙齿咬开坚硬的外壳,吮吸里面的汁液和果肉,然后将残渣随意丢弃。
陆小龙的目光紧紧锁定在那些被丢弃的果壳上。灵长类动物!它们在生理上比鸟类更接近人类!它们的选择,或许更具有参考价值!
他屏住呼吸,更加仔细地观察。猴子们吃得津津有味,没有任何不适的表现。而且,他注意到,它们似乎很有选择性,只挑那些颜色最深、看起来最成熟的果子来吃,对青涩的果实则不屑一顾。
这个发现让他精神一振!他记住了那棵树的样子和果实的特征。
接着,他又观察到一群野猪(体型较小,并非留下巨大足迹的那种)在用鼻子拱开地面的腐叶,啃食着一些白色的、块茎状的植物根茎。它们啃得泥土飞溅,显得十分享受。
块茎?就像……红薯或者山药?这个想法让陆小龙的胃部又是一阵剧烈的抽搐。如果能找到类似的、安全的植物根茎,那将是能够提供大量淀粉、真正充饥的食物!
他不敢惊动野猪群,只是远远地记住了它们拱食的那片区域和植被类型。
依靠着这种近乎偷师学艺的原始方法,陆小龙的“可食植物清单”上,极其缓慢地、谨慎地增加了几个潜在的选项:猴子吃的深紫色硬壳果、野猪啃食的某种块茎(需要进一步辨认具体植物)、还有一种他看到某种大型鸟类反复啄食的、长在树干上的黑色木耳状真菌。
希望,如同风中残烛,微弱,却顽强地闪烁着。
他不敢再像上次那样鲁莽地大量食用某种单一食物。他决定采用最保守的策略:少量尝试,混合进食。
他首先小心翼翼地接近那棵猴子光顾过的树,捡起几个自然掉落、已经被猴子咬开过的深紫色果实。他学着猴子的样子,用力掰开(他的力气远不如猴子,过程十分艰难),舔食里面少量残留的、略带涩味但确实有甜味的果肉。他只吃了极少的量,然后强迫自己等待,感受身体的反应。
没有立即出现腹痛或不适。这给了他一点点信心。
接着,他在野猪拱过的地方附近,找到了一株类似的植物,费力地用手和尖锐的树枝挖掘,终于挖出了一小段粗壮、富含淀粉的块茎。他不敢生吃,回忆起父亲说过有些根茎必须做熟才能吃。他找到两块相对干燥的燧石,拼命敲击,希望能生出火来,但尝试了无数次,除了几点微弱的火星,根本无法引燃任何东西。绝望之下,他只能将块茎在溪流中反复冲洗,然后像啃木头一样,用牙齿艰难地刮下一点点粉末状的纤维,混合着溪水吞咽下去。味道苦涩,难以下咽,但为了活下去,他强迫自己吞了下去。
他还采集了少量那种黑色的树生真菌,同样先极小量地尝试。
整个过程缓慢、繁琐,充满了不确定性。每一次微小的吞咽,都伴随着巨大的心理压力和对身体反应的密切关注。他就像在雷区里摸索前进,每一步都战战兢兢。
然而,就是这种极其谨慎的、基于观察和模仿的“学习”,让他避免了再次陷入中毒或严重腹泻的绝境。虽然摄入的食物量远远不足以填饱肚子,甚至无法完全缓解那蚀骨的饥饿感,但至少,他没有变得更糟。些许的能量和水分,如同甘霖,滋润着他近乎干涸的身体,让他勉强维持着最后一线生机。
当他蜷缩在一处相对干燥的树根凹陷里,忍受着饥饿,慢慢咀嚼着那一点点苦涩的块茎纤维时,一种与之前截然不同的、微弱的掌控感,悄然滋生。他不再是完全被动地承受环境的折磨,他开始运用自己的眼睛和头脑,向这片残酷的丛林学习它的生存法则。
这不再是盲目的赌博,而是基于观察的、极其有限的主动选择。这一点点进步,对于濒临崩溃的他来说,意义非凡。它像一颗被埋入冻土的种子,虽然渺小,却蕴含着在绝境中破土而出的、名为“智慧”的力量。
夜幕再次降临,寒冷和饥饿依旧。但这一次,陆小龙的眼中,除了疲惫和恐惧,还多了一丝极其微弱的、如同星火般的光芒——那是求知的火花,是适应性的萌芽。他知道,这条路依然漫长而危险,但至少,他找到了一个或许可以走下去的方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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