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色,如同浓稠的墨汁,彻底泼洒下来,吞没了这片位于巨岩之下、被丛林环抱的狭小空间。白天的湿热并未完全散去,反而与夜晚的阴冷交织,形成一种粘腻的、令人不适的氛围。各种不知名的夜行生物开始活跃,虫鸣、蛙声、远处偶尔传来的不知是野兽还是什么的窸窣声响,交织成一片充满野性生命力的背景噪音,但这声音非但不能带来慰藉,反而更添了几分未知的恐怖。
岩缝深处,陆小龙背靠着冰冷粗糙的石壁,蜷缩在重伤的军官(岩坎)身旁。他完成了力所能及的救助——简陋的清创、喂水、覆盖伤口。此刻,体力早已透支殆尽,高烧如同附骨之疽,再次猛烈地反扑回来。
他的脑袋里像是有一群疯狂的蜜蜂在嗡嗡作响,太阳穴突突直跳,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地撞击着胸腔,带来阵阵闷痛。视线时而模糊,眼前的黑暗仿佛在旋转、流淌,时而凝聚成各种扭曲怪诞的形状。身体的每一寸肌肉都在尖叫着抗议,酸软、疼痛,尤其是那些伤口,在短暂的麻木后,重新开始散发出灼热的、令人心烦意乱的痛楚。
极度疲惫像潮水般一波波冲击着他的意识堤坝,诱惑着他,只需闭上眼睛,就能立刻沉入那无知无觉的、或许能暂时摆脱痛苦的黑暗深渊。
但他不能。
“守夜……” 这个念头如同用烧红的烙铁刻在他的脑海里。
他用力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,尖锐的疼痛让他混沌的意识短暂地清晰了一瞬。他瞪大双眼,尽管眼前依旧模糊,努力地扫描着岩缝外那片被夜色笼罩的丛林。耳朵竭力分辨着周遭的声响,试图从那些自然的噪音中,过滤出任何一丝不和谐的、可能代表危险的异动。
他知道危险无处不在。
野兽: 这片丛林从不缺少掠食者。血腥味,即使被尽力清理过,对于嗅觉敏锐的豹子、野猪甚至豺狗来说,依然可能是无法抗拒的指引。它们不需要看到你,只需要循着那淡淡的味道,就能找到这处看似安全的藏身之所。黑暗中,仿佛有无数双绿油油的眼睛正在窥视。
追兵: 吴登的手下绝不会轻易放弃。他们可能就在附近徘徊,打着火把,或者凭借对地形的熟悉,在黑暗中一步步缩小搜索圈。任何一点光亮、一声咳嗽,甚至稍微粗重一点的呼吸,都可能暴露位置。那清脆的、不同于老式步枪的枪声(他之前听到的)虽然可能意味着另一股势力,但谁又能保证他们不是新的敌人?
交火的另一方: 那些使用自动武器的人,如果他们赢了,是否会来清扫战场?如果他们输了,吴登的人是否会追踪至此?无论哪种结果,对他们这两个伤员来说,都可能是灭顶之灾。
自然的威胁: 毒蛇、毒虫…它们可能悄无声息地爬进这个相对干燥的岩缝。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也可能再次引发山洪,将他们困死或者冲走。
责任感和恐惧感交织在一起,形成一根紧绷的弦,勉强吊住了他即将溃散的意识。他不再仅仅是为了自己活下去而警惕,更是为了身边这个呼吸微弱、生命垂危,刚刚被他从死亡边缘拉回一小步的人。
他调整了一下姿势,将那把砍刀紧紧握在手中,冰凉的触感稍微缓解了掌心的滚烫,也给了他一丝微弱的安全感。他尽量将身体缩在岩石的阴影里,减少暴露的可能。
时间,在高度紧张和生理极度不适的双重折磨下,流逝得异常缓慢。每一分,每一秒,都像是在滚烫的炭火上煎熬。
好几次,他的眼皮沉重得如同焊上了铁块,脑袋不受控制地一点、一点…就在意识即将被拖入黑暗的瞬间,某种声音会突然将他惊醒!
有时是近处灌木丛中一声格外响亮的虫鸣,有时是远处一声分辨不清来源的、令人心悸的树枝折断声,有时甚至只是风吹过叶片的沙沙声,在他高度敏感的听觉中被无限放大,听起来就像是潜行的脚步。
每一次惊醒,都伴随着心脏的疯狂擂动和瞬间惊出的冷汗,这冷汗被夜风一吹,又带来一阵寒颤,让高烧中的他更加难受。他大口喘着气,努力平复几乎要跳出喉咙的心跳,再次瞪大眼睛,竖起耳朵,试图确认那是否是真实的威胁。
大部分时候,只是虚惊一场。丛林依旧保持着它夜晚固有的节奏。
但有一次,声音格外清晰和接近。
那是一种缓慢的、沉重的、拖沓的脚步声,伴随着某种大型动物粗重的、喷着鼻息的呼吸声。声音来自岩缝外侧不远的地方,正在逐渐靠近!
陆小龙的呼吸瞬间屏住,全身肌肉绷紧,握刀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。他几乎能闻到随风飘来的一股浓烈的、野性的腥臊气味。
野猪?还是熊?
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。以他现在的状态,别说对抗,就连逃跑的力气都没有。岩坎教官更是毫无反抗之力。
他死死地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,黑暗中什么也看不清,但那声音越来越近,仿佛就在岩缝入口处徘徊。他甚至能听到动物鼻子在地上嗅闻的声音,它显然察觉到了什么。
完了……
就在他几乎绝望,准备拼死一搏的时候,那声音却突然停了下来。动物似乎犹豫了一下,发出一声低沉的、似乎是疑惑的哼唧声,然后,脚步声竟然开始逐渐远去,最终消失在丛林深处。
它可能被更感兴趣的东西吸引走了,或者只是路过。
陆小龙瘫软下来,后背紧紧贴着石壁,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,冷汗已经浸透了他破烂的衣衫。劫后余生的虚脱感甚至暂时压过了高烧的痛苦。
经过这次惊吓,他的精神反而被刺激得更加清醒了一些。他不敢再有丝毫松懈。
在守夜的间隙,他的目光会偶尔落到身边的岩坎教官身上。借着极其微弱的、从岩缝顶端缝隙透下的些许星光,他能模糊地看到对方胸膛那极其微弱的起伏。每一次起伏,都让陆小龙心中那份沉甸甸的责任感更加具体一分。
这个人还活着。因为他的水,因为他那简陋的处理。
这种认知,带来一种奇异的、微弱的暖流,稍稍抵消了夜晚的寒冷和内心的恐惧。他不仅仅是在等死,他是在守护着什么。这种行为本身,赋予了他濒临崩溃的意志一种新的、脆弱的意义。
后半夜,气温降得更低。陆小龙开始冷得发抖,高烧和寒冷交替折磨着他。他尽量靠近岩坎教官,试图从对方身上汲取一点点微不足道的热量,同时也用自己的身体为他遮挡一些寒风。
疲惫和病痛如同最狡猾的敌人,持续不断地侵蚀着他。他的意识开始断断续续,出现短暂的空白。有时他会猛地惊醒,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又差点睡过去,然后一阵后怕,再次强迫自己集中精神。
他就这样,在清醒与迷糊的边缘反复挣扎,与自身的极限和外部无处不在的威胁进行着一场无声而惨烈的对抗。每一秒的坚持,都是意志力对肉体的一次胜利。
不知过了多久,遥远的天际线似乎泛起了一丝极其微弱的、几乎难以察觉的灰白色。
黎明,快要来了。
最黑暗、最危险的时刻,似乎正在缓缓过去。
陆小龙舔了舔干裂的嘴唇,望着那丝微光,眼中布满血丝,却闪烁着一夜煎熬后幸存下来的、极其疲惫却异常坚定的光芒。
他守住了这一夜。
不仅仅是为自己,也是为了身边这个陌生的、却已将命运与他短暂交织的生命。
天,快亮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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