与士兵们略显嘈杂但充满善意的交流并未持续太久。昂基看了看天色,又瞥了一眼营地中央那顶最大的帐篷,神情稍微正式了一些。他拍了拍陆小龙的肩膀,低声道:“兄弟,聊得差不多了。巴颂尉官那边应该有空了,我带你过去。按规矩,新来的都得过这一关,别紧张,实话实说就行。”
陆小龙心中一凛,点了点头。该来的总会来。他知道,之前的所有接纳和善意,都还带着临时和不确定的性质。与营地最高指挥官的这次正式会面,将决定他是否真的能被SNLA留下,以及以何种身份留下。
他跟着昂基,穿过忙碌的营地。士兵们看到他们走向指挥部,都投来了理解的目光,有人还对他做了个鼓励的手势。这种细微的支持,让陆小龙心中稍安。
来到那顶最大的帐篷外,两名持枪卫兵肃立两旁。昂基上前,与卫兵低声交谈了几句,卫兵点头,掀开了帐篷的门帘。
“报告尉官!陆小龙带到!” 昂基在门口立正,高声报告。
“进来。” 巴颂尉官沉稳的声音从里面传来。
昂基示意陆小龙自己进去,然后拍了拍他的背,低声道:“我在外面等你。” 眼神里带着鼓励。
陆小龙深吸一口气,整理了一下身上略显宽大的军装,迈步走进了帐篷。
帐篷内部比外面看起来要宽敞一些,陈设简单却透着军人的硬朗。一张粗糙的木桌充当办公桌,上面铺着地图,散落着一些文件和一个老旧的军用电话。墙壁上挂着缴获的敌方旗帜(可能是吴登部下的)、SNLA的军旗,以及一张手绘的周边地形图。角落里放着步枪、弹药箱和一些个人物品。空气中弥漫着烟草、汗水和皮革混合的味道。
巴颂尉官正坐在桌后,手里拿着一份刚写好的报告或是命令。他没有穿外套,只穿着一件草绿色的军衬衣,袖子挽到手肘,露出结实的小臂和一道狰狞的伤疤。他脸上那道刀疤在帐篷内略显昏暗的光线下,显得更加深刻,但眼神却不再是之前的急切和威严,而是带着一种审慎和探究的锐利光芒,如同经验丰富的猎人在评估一件新发现的武器。
他放下手中的文件,目光平静地落在陆小龙身上,从上到下仔细打量了一番。那目光并不凶狠,却极具穿透力,仿佛能看穿他所有的伪装和内心深处的想法。
“坐。” 巴颂指了指桌对面一个用树桩做成的简陋凳子。
陆小龙依言坐下,身体挺得笔直,双手放在膝盖上,努力让自己显得镇定。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加速。
“放松点,这不是审讯。” 巴颂似乎看出了他的紧张,语气缓和了一些,但依旧保持着距离感,“按照程序,我需要了解你的基本情况。你叫陆小龙?”
“是,长官。” 陆小龙声音有些干涩。
“年龄?”
“十……十六,可能十七了。” 陆小龙不太确定自己的具体生日。
巴颂在纸上记了一下,继续问:“籍贯?就是老家哪里?”
“广西,凭祥那边的一个山村。”
“怎么到的缅甸?什么时候来的?”
“跟父母一起,过来找活路……大概,三四年前吧。” 陆小龙的记忆有些模糊,那段迁徙的日子充满了艰辛和混乱。
巴颂的问题循序渐进,从家庭背景、迁徙过程,到如何在罂粟种植园落脚,都问得很详细。陆小龙一一如实回答,提到父母时,他的声音不由自主地低沉下去。
关键的部分来了。巴颂的目光锐利起来,身体微微前倾:“说说你父亲的事。怎么惹上吴登的人的?”
这个问题像一把钥匙,瞬间打开了陆小龙心中那道最深、最痛的伤口。他的呼吸骤然急促,眼眶瞬间就红了,双手紧紧攥住膝盖,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。
帐篷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。巴颂没有说话,只是静静地看着他,等待着他平复情绪。
陆小龙低下头,用力眨着眼睛,试图逼回即将涌出的泪水。他不能在这里哭,尤其是在这位看起来铁石心肠的军官面前。他深吸了几口气,用带着浓重鼻音和压抑着巨大痛苦的声音,断断续续地开始了讲述:
“那天……我爹在田里……太累了,不小心……踩倒了几棵……罂粟苗……” 他的声音颤抖着,“那个……刀疤脸工头……就……就带着人过来了……他说……说那苗……比人命还金贵……要我爹……用命赔……”
场景仿佛在他眼前重现,父亲佝偻的背影,工头狰狞的笑脸,周围工人们恐惧的眼神……
“我爹……跪下来求他……说赔钱……做牛做马都行……” 陆小龙的牙齿开始打颤,“可……可那个畜生……他……他直接就……拔枪……”
他猛地抬起头,眼中不再是悲伤,而是熊熊燃烧的、几乎要喷薄而出的仇恨火焰,声音也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变得嘶哑:
“他就当着我的面!就在那片红得刺眼的花田里!一枪!就打在我爹背上!血……血喷得到处都是!”
他仿佛又看到了那片猩红的世界,听到了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喊和工头猖狂的大笑。
“我娘……没过多久……也……也没了……” 说到这里,他终于控制不住,一滴滚烫的泪水砸落在手背上,但他立刻狠狠擦去,倔强地抬起头,直视着巴颂,“他们……他们都被吴登的人害死了!就为了几棵破苗!”
接下来的叙述,变成了夹杂着巨大悲痛和刻骨仇恨的控诉。他讲述了自己如何像受惊的兔子一样逃入丛林,如何在饥饿、疾病和野兽的威胁下挣扎求生,如何像野人一样靠野果和雨水活下来,如何在绝望中几乎放弃……
然后,他讲到了转折点——遇到岩坎教官。
“……我听到枪声……找过去……就看到教官……倒在石头下面……浑身是血……” 他的语气稍微平缓了一些,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敬畏,“我……我也不知道为啥……就想去救他……可能……可能觉得……他跟吴登不是一伙的……”
他详细描述了如何为岩坎清理伤口、取水、寻找草药,如何在雨夜中相互依偎取暖,如何互相搀扶着在丛林里跋涉,以及最后那场与追兵惊心动魄的遭遇战,还有岩坎教官在关键时刻如何指导他反击……
“没有教官……我早就死在林子里了……是他教我怎么活下来……怎么认路……” 陆小龙的声音里充满了对岩坎的感激和依赖,“也是他告诉我……SNLA是打吴登的……是给我们这样的人……报仇的地方!”
整个叙述过程,陆小龙的情绪大起大落,从极度的悲伤到滔天的愤怒,再到绝境逢生后的庆幸和对岩坎的深切感激。他没有刻意煽情,甚至有些语无伦次,但正是这种未经雕琢的真实,反而更具有震撼人心的力量。他展现出的不是一个完美的英雄,而是一个被残酷命运摧残、却凭借顽强本能和一丝未泯的良知挣扎求生、并最终抓住一线希望的少年。
巴颂尉官始终静静地听着,没有打断他。他的表情严肃,眼神深邃,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。作为常年征战、见惯了生死和人间惨剧的军人,他并非轻易动容之人。但陆小龙的故事,尤其是其中蕴含的那种最原始的求生欲望、最炽烈的血仇以及在最黑暗时刻依旧选择救助他人的微弱光芒,还是触动了他内心深处的某些东西。
他看得出来,这个少年没有撒谎。那眼神中的仇恨做不了假,那对岩坎的感激也做不了假。这是一个被命运逼到墙角、身上却蕴含着惊人韧性和潜力的苗子。
良久,待陆小龙的情绪稍微平复,呼吸不再那么急促,巴颂才缓缓开口,声音低沉而有力:
“你的遭遇,我很同情。吴登和他手下那帮杂碎,欠下的血债不止你一家。SNLA的存在,就是为了扫清这些毒瘤,让掸邦的老百姓能过上安生日子。”
他顿了顿,目光如炬地盯着陆小龙:“岩坎教官是我们最好的丛林战专家,也是条硬汉。他能认可你,把你带回来,这本身就说明了很多问题。”
“但是,” 巴颂话锋一转,语气变得严肃,“SNLA不是收容所,更不是复仇者联盟。这里是有铁纪的军队!想要留下来,想要拿起枪找吴登报仇,光有恨不够,还得有本事,有觉悟!要能吃得了苦,服从命令,把你这条命,用在正道上!你明白吗?”
陆小龙猛地抬起头,眼中重新燃起火焰,斩钉截铁地答道:“我明白!长官!只要能报仇!只要能跟着SNLA干!什么苦我都能吃!什么命令我都听!”
他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,充满了破釜沉舟的决心。
巴颂盯着他看了几秒钟,似乎要最后确认他的诚意。终于,他微微点了点头,拿起笔,在面前的一份文件上快速写了几个字。
“好。你的情况,我大致了解了。岩坎教官的推荐,和你自己的经历,我会如实向上面报告。”
他放下笔,看着陆小龙,语气不容置疑:“从现在起,你暂时编入营地预备队。昂基会安排你的食宿和基本训练。记住你刚才说的话!SNLA会给你机会,但能不能抓住,能不能真正成为一名战士,为你父母报仇,还得看你自己!”
“是!长官!谢谢长官!” 陆小龙激动地站起来,挺直胸膛,用尽全身力气敬了一个他刚学会、还很不标准的军礼。
这一步,他总算迈过去了!他获得了留下来的初步许可!复仇的道路,虽然依旧漫长而血腥,但至少,他已经站在了起点上!
巴颂挥了挥手,示意他可以出去了。陆小龙再次敬礼,转身走出帐篷,阳光刺眼,他却觉得前所未有的明亮。昂基正在外面等着他,脸上带着笑容。
讯问结束了,但陆小龙知道,真正的考验,才刚刚开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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