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一个星夜,古恩希尔德来到神殿之前,叩响了那扇紧闭许久的门扉。
——太阳和月亮落下,还会在第二日升起;新芽抽枝、枯萎,又会有下一茬;幼兽们会长大,会像它们的父母一样繁衍。雪原之上,总会开出新的花。
风精灵用纯真的言语告诉他,长生的生灵与短生生灵看待时间的角度是不一样的。在神与风精灵的维度里,短短几个月不过几次呼吸、瞬息眨眼,可对他而言,那些等待的时间却漫长得可怕。
长生的生灵拥有无尽的时间,但他没有。如果迭卡拉庇安真的要闭关几百年,等她出来时,他早已作古。如果不主动去寻找,那么仅是一次闭关,便是他们之间的永诀。
那扇大门依然紧闭。
他很清楚,自己此刻的行为完全有可能是在做无用功。神明漫长而专注的闭关,哪里是他一个人类可以打断?可他难以抑制自己的恐惧与不甘,缘结的藤蔓才刚刚开出小小的花骨朵,他绝不愿繁花在盛开之前便惨烈衰败、无缘再开。
“如果她遇到了无论如何也无法解决的难题呢?如果……她需要我的帮助呢?”
所以,他一定要来。
在沉默的等待里,前半夜过去了。而在后半夜,他突然轻轻哼起歌谣,唱响她的眷属在弹奏斐林之时曾经歌唱过的曲调——
“我看见一只飞鸟,
它在源水未曾泛滥的年代降临。
它的喙爪鲜亮、绒羽明丽,
一见面,我就爱上了它的身影。
我看见一只飞鸟,
它自由无羁,向我叙说曾飞过的四季,
春日缤纷的落英,
夏日聒噪的蝉鸣,
秋日累累的硕果,
冬日孤寂的雪地。
我看见一只飞鸟,
便要从深水中跃起。
我迫切想要看见,
在它眼中,我的倒影……”
唱着唱着,他突然理解了歌中的那一尾仰望天空的游鱼。它一直缩在水中,见惯了无数个同样的日出、无数个同样的日落,在它单调的、枯燥的生活里,愿意为它在水面之上降落的飞鸟,是它所能见到的唯一色彩。
一见面,它便无可救药地爱上了那只注定要飞走的鸟儿,因为它知道,在它往后的生命之中,此后再也不会遇见这样的存在。
唱到第五遍时,门扉缓缓打开了。
神明倚靠着门框,没有半点不悦。她温柔地等待着古恩希尔德将歌谣唱完,而后才将他牵入殿中,为他倒上一杯温水,还用暖暖的手捂了捂他被冻得通红的脸:“抱歉,让你久等了。”
古恩希尔德还有些走神……他的脑子还有点混乱,他想,原来劳伦斯说的是真的,就算是脱了衣服在女神家门口跳舞也不会被骂,还有她亲手倒的温水喝……不对,这回他是唱歌而不是跳舞,而且也没有脱衣服……不对不对,他到底在想什么啊?
令他的思绪重归清明的,是神明似是怀念般的低语:“唱得很好听。你的歌声让我想起了高海澄明的流水,想起了曾经有过誓约的友人……谢谢你。”
“不……”他手忙脚乱地回应道,“您从来都无须向我言谢。我做这些,都是出于和您收我为弟子同样的原因。仅仅是因为我想这样做而已。”
她微微一愣,待到回过神来,又笑了:“你和我的友人们……真的很不一样呢。”
神注视着人之子因为年轻而显得格外鲜活的脸,轻声道:“你的情感热烈如同火焰,快要将我灼伤啦。”
他突然有些无措:“我向世间的一切智慧与知识发誓,我永远也不会伤害您。如果您不喜欢的话,我可以试着改变……”
“不,你现在这样就很好。正是因为你的存在,我才愈发理解,魔神为何会被人吸引,”她拍落黏在他身上的雪,“你看,外面那样冷,与其冻毙于风雪,不妨投身于火中,至少……”
他心中炸开了一团又一团的烟花……过度的羞窘让他开始有些口不择言:“神明大人,我们、我们还是先聊一些正事吧……我来这里,是因为我想要帮助你——”
神体贴地揭过了上一个话题,将这些日子自己的疑惑和盘托出。顺着她的讲述,人之子的思维亦是缓缓沉入,他思考着:为什么第一次能行,但第二次就不能行了?
她需要更多的样本,于是他便主动请缨,请求她教他引动思想的办法,试着将其作用于思想之外的其他个体。
“只是,您这里的东西似乎都格外珍贵……”
她浑不在意:“再如何珍贵,也只是身外之物而已。能为真理与知识的进步献身,是它们的荣幸。”
她环顾四周,从工作台上捡起了一块之前被她雕刻过的宝石。这颗宝石的大小和硬度都比较适中,很适合新手拿来练习:“就用这个来试试吧。”
那可是迭卡拉庇安亲手雕刻的宝石……古恩希尔德有些痛惜地闭上眼,下一秒,便毫无困难地进入了状态。
跟着迭卡拉庇安的指导,他顺利地摸到了自己的灵魂,真如神明所言,他的灵魂火热而炽烈,在一片漆黑的视野中格外显眼。
要将宝石打碎。
力随心动,透过华美的纹路与美丽的光泽,他看到了宝石的内部构造,哪里最脆弱,哪里最坚固,破坏哪里会让这颗宝石所含的灵性更快消减……
他看到了被这颗宝石藏起来的某一点。
就是那里了。
宝石在下一刻破碎,迭卡拉庇安微微睁眼,似乎有些惊讶他可以这么快就学会一门复杂的新技巧,他却知道,这是因为她已经走过了最为困难的阶段,如果不是她优化了步骤、总结了经验,他根本不可能这么快就成功。
“那么,请再试一次吧。”
她又从桌上拿下了一块石头,这回的石头是一颗尚未经过打磨与雕刻的原石,表面的纹路是肉眼可见的粗糙。
他闭上眼,试图复制上一次的成功,但这回,他引以为傲的知识储备与学习能力并未眷顾他。
而这一回,那颗宝石纹丝不动,甚至没能生出半条裂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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