古恩希尔德似乎在山林里站了很久,他携着清晨的朝露来到神明殿前,叩开紧闭的门扉,向迭卡拉庇安递来一个精心编制而成的塞西莉亚花花环。
……不,那或许不是塞西莉亚花。将花环放在手中,细细看了好几遍后,迭卡拉庇安发觉,被古恩希尔德用来编花环的花朵只是在形状上与塞西莉亚花类似。
在晨光的照射下,它闪耀着些许银芒,如同花瓣褶皱中夹带着露珠,又仿佛用枝叶承载了昨夜星空落下的碎屑。
这是幻想的造物,古恩希尔德用诞生于幻想的花朵制成了花环,令它永不凋落、永远鲜活。
这花环极美,它蕴藏的心血也令迭卡拉庇安对其愈发喜爱,她将花环再度放入古恩希尔德手中,向他微微低首,于是人之子轻笑着为她戴上了那精心制成银花之冠,并称赞她戴着非常好看。
迭卡拉庇安闻言大悦,她唤来云间飞翔的幻想之龙,将花环展示给祂看,听着林德拜尔饱含赞叹之意的鸣叫,她身心舒畅地昂起脑袋:“那么,这顶花环我就收下啦!”
“您喜欢就好。”他像是舒了一口气,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。
而后,便听见迭卡拉庇安问:“所以,你这段时间是在忙这个吗?”
“嗯……也不全是,”他轻轻一叹,“这些天,我探访了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,他们……”
他深吸了一口气,等过了几秒钟,才慢慢地接上:“他们之中的很多人,都出现了和当年凯茨莱茵夫人离世之前,一模一样的症状。”
也就是说,他们的记忆已经开始模糊了。
自从凯茨莱茵夫人死亡后,蒙德还出现过几例老者死亡事件。学者们将案例一一分析、总结,最终在蒙德人的生命历程研究之上取得了长足进展。
“蒙德人是沐浴在迭卡拉庇安大人赐福中的幸运儿。如果是后天得到风王神赐,那么蒙德人的相貌和身体状况便会停留在获得赐福的那一刻;若是自出生起便接受了赐福,那么身躯便会在生长至最佳状态后定格。”
“蒙德人的寿命在一百五十年到一百八十年之间,具体年限似乎会因为个体差异而产生变化。当蒙德人的死亡即将来临之时,先产生异动的不是身体,而是记忆。”
学者们一起讨论了许久,最终选择了一个最浪漫、也最合理的说法来解释这种现象的成因。
他们说,最怜爱人们的神明乃是记忆之神,当源自爱意的眷顾随着时间的流逝消退,人们的记忆便也跟随其离去了。
等到记忆全部衰退,人们便会成为一张懵懂的白纸,灵魂离去、身躯散作烟尘,归入千风。这便是蒙德人的衰老与死去。
迭卡拉庇安在神殿内毛茸茸的地毯上坐下,古恩希尔德靠近了她,随后,一个不留神被她拉了下来——
他躺倒在离她极近的地方,脑袋微微翻转,便能倚靠上她的大腿,仰望她的面容。
然而他没有动,只是一如既往地配合着神明大人心血来潮的恶作剧,就着这个姿势继续道:“我统计了一下,如今蒙德城内,共计有九十七位子民出现记忆衰退症状,他们有的只是偶尔忘事,有的却已经忘却了儿女孙辈的名字,即将离去了。”
“如今新城建立,有很多地方都需要用人。那些老人们的子女大多申请了调派去新城的名额,年轻人们想要将父母带走,可父母已经习惯了雪山之下的生活,不愿再离开。”
古恩希尔德还记得,他曾与一位工匠一同劝说他的母亲一道前往新城、方便他照顾她,然而那位老夫人却拒绝道:“我不去。我的家在迭卡拉庇安大人的神殿之下、在雪原的群山之中,我舍不下这里的晨光与薄暮,忘不掉远处的山林和林间的百兽……除了这里,我哪里都不去。”
那位工匠满怀着歉意,将古恩希尔德送到了门口:“实在是对不住,您平时已经很照顾我们了,却还要劳烦您来劝……”
“在和我们曾经追随的魔神一同来到蒙德之前,母亲她曾经过得很苦,野兽、风雪、饥饿……无穷无尽的苦难夺走了她的父母与丈夫,她在最悲伤的时候被带到了蒙德,因蒙受风王赐下的福乐而散去死志、重获新生。”
“在蒙德,她不必再下坠、不必再失去,”憨厚的工匠感慨,“是迭卡拉庇安大人给予了她这一切。我想,她对神明大人的爱一定不比您少。”
那位老人已经察觉到了生命将尽,所以,她想留下,离她深爱的神明更近一点。
“……我记得她,”迭卡拉庇安轻轻地挪动了一下身体,发丝擦过古恩希尔德的额前,“也记得她的孩子。在蒙德需要他们的时候,他们总是冲在最前方。”
所以,即使知道即将与家人离别,青壮一代依然决绝地做出了选择,不管是那位工匠、当年的维雅·凯茨莱茵,还是更多的人之子,他们都将蒙德摆在了第一位,将自己的生命投入了更长远的奉献。
不仅是父母与子女,这段时间,蒙德城内也经常会有丈夫与妻子、老师与学生、挚友与知交、尚未成婚的恋人彼此作别。
三座新城处在不同的地理位置,将要承载不同的职责,需要的人才种类也不同,人们如同蜂巢之中的蜜蜂,源源不断地,将自己填补到了蜂群需要的地方,不管要花上多少时间、多少精力,他们都甘之如饴。
“哪怕不能在一起,也要让大家有一个合适的机会交换心意、好好道别。”
古恩希尔德最近一直在忙的,便是这件事。
他询问尚且存有记忆的长辈、翻阅从古时传下的典籍,又亲自去尝试……
“所以,你想要为即将离去的蒙德子民举办一场庆典,”迭卡拉庇安想明白了,“让相爱的人可以在离去之前诉说心意,思念的人可以在告别之前留下怀念。”
“嗯,其他的都还算好处理,但是,”他的脸色微红,“我查看了外派的名单,那上面有五对尚未成婚的恋人。我和他们沟通过了,他们都想借着在蒙德城参与的最后一场庆典确定关系。可惜我不太了解成婚的流程……”
迭卡拉庇安摸了摸头上的花环,坏心眼儿地询问:“成婚的流程也包括赠送自己做的饰品么?”
“我只是……给大家示范一下,”他慢慢撇开眼,“他们连小一些的塞西莉亚手环都不会编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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