裂口女事件带来的直接冲击波逐渐在“棱镜”基地官方的冷处理下趋于平缓,但水面下的暗流却愈发汹涌。路岩团队被无形中贴上了“麻烦制造者”和“理论异端”的标签,在主流技术圈层中的孤立感有增无减。克劳泽团队对先遣计划的修改更加倾向于强化物理防护和能量压制,几乎完全摒弃了路岩提出的意识层面风险预警和相关预案。阿斯顿女士保持着优雅的疏离,而马克·詹森则在公开场合表示支持加强安保,私下里却通过格林传递着一些真假难辨的“内部消息”,试图将路岩团队的注意力引向克劳泽团队可能存在的“技术盲区”。
这种孤立和排斥,反而让路岩更加清醒。他深知,在前往南极那片真正的未知与危险之地前,如果无法在“棱镜”内部打破僵局,获得一定的话语权和行动自由度,“火种”团队很可能沦为炮灰,或者在最关键的时刻被排除在决策核心之外,无法发挥应有的作用。
转机出现在一个意想不到的方向。
这天下午,路岩和宋茜受邀(更准确地说是被告知)参加一个由埃里希·冯·克劳泽主持的小范围技术研讨会,议题是“高密度灵能环境下的通讯保障”。这原本是“火种”团队不太被允许涉足的核心技术领域,此次邀请,更像是一种形式上的安抚,或者说是克劳泽意图展示其技术路线优越性的场合。
会议室内,克劳泽的几位得力助手正在展示他们设计的、基于多重量子加密和灵能频率自适应调制的通讯中继器模型。模型复杂精密,充满了德国式的严谨,理论上确实能在高强度能量干扰下维持基础通讯。
“……因此,通过第七代灵能谐波过滤矩阵,我们可以有效屏蔽掉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已知类型精神噪音干扰……”一位年轻的技术员正在侃侃而谈。
就在这时,一直沉默寡言、坐在角落里的那位法兰西“异常遗产管理部”的非裔代表,突然用略带口音但清晰的英语开口打断:“抱歉,打断一下。你们的模型,是否考虑了‘规则性信息湮灭’效应?”
会议室瞬间安静下来。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这位名叫让-皮埃尔·劳伦特的法国人。他依旧是那副笼罩在阴影中的样子,但此刻,他的目光却如同实质般落在展示模型的屏幕上。
“规则性……信息湮灭?”那位年轻技术员显然对这个词汇感到陌生,求助似的看向克劳泽。
克劳泽皱了皱眉,语气带着一丝不悦:“劳伦特先生,你指的是什么?我们的模型已经考虑了所有已知的能量干扰和信息扭曲模式。”
劳伦特缓缓站起身,他身材高大,此刻站起来更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。“我指的是,并非能量干扰导致信息失真或丢失,而是某种底层规则被临时修改,使得‘信息传递’这一概念本身,在局部时空内暂时性失效。就像……”他顿了顿,似乎在寻找合适的比喻,“就像在某个区域内,物理法则暂时规定‘1+1=3’,那么所有基于‘1+1=2’构建的通讯协议,无论其本身多么坚固,都将从根本上失去意义。”
这个比喻简单却极具冲击力。克劳泽的助手们面面相觑,显然无法理解这种近乎哲学层面的威胁。
克劳泽的脸色沉了下来:“劳伦特先生,你这是在进行无谓的假设。科学是基于观测和实证的。我们无法,也没有必要为这种虚无缥缈的‘可能性’设计解决方案。那会使得系统变得臃肿且低效。”
“虚无缥缈?”劳伦特的声音依旧平稳,但带着一丝冷意,“克劳泽博士,请允许我提醒你,法兰西‘异常遗产管理部’的前身,曾处理过‘凡尔赛宫镜厅时空回响’事件。在那次事件中,超过三十名最优秀的科学家和灵能者,并非死于能量冲击或物理伤害,而是因为他们在踏入镜厅的瞬间,其所处的时空片段内,‘因果律’出现了短暂的、局部的倒置。他们死于自己一分钟前做出的某个无意识动作。我们的记录显示,在事件核心区域,所有通讯设备完好无损,但没有任何信息能够传递出来,因为‘信息传递’所需的‘因果顺序’在那片区域被暂时抹除了。”
他讲述的案例如同一声惊雷,在会议室炸响。连克劳泽也一时语塞,凡尔赛宫镜厅事件是超自然研究界的着名禁忌案例,其诡异和难以解释的程度,至今仍让许多研究者不寒而栗。
路岩和宋茜交换了一个眼神,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惊讶与……一丝了然。劳伦特所描述的,正是规则类异常中最恐怖、最防不胜防的一种——直接修改底层逻辑。
路岩知道,这是一个机会。他清了清嗓子,在所有人陷入沉默时开口:“劳伦特先生提到的‘规则性信息湮灭’,与我们在‘回响矿洞’以及一些其他案例中观察到的‘概念污染’现象,在本质上属于同一种威胁范畴。它并非直接攻击信息载体,而是扭曲了信息存在的‘基础’。”
他将目光转向克劳泽:“克劳泽博士,我理解您对系统效率和实证基础的坚持。但面对‘冰封神殿’这种级别的未知,忽略规则层面的潜在风险,可能比系统‘臃肿’带来的后果更加致命。我们不需要推翻现有的通讯方案,但或许可以在其外围,增加一个基于规则波动监测和应急模式切换的‘保险丝’系统。一旦监测到规则环境出现异常扰动,立刻切换到一种……嗯,更基础、甚至可能是非标准的通讯模式,比如基于灵能共鸣的短距意念传递,或者某种基于纯粹符号逻辑的、不依赖常规物理定律的编码方式。”
他提出的不是替代,而是补充和保险。这既照顾了克劳泽团队的技术主体性,又引入了应对规则风险的必要冗余。
劳伦特首次将目光正式投向路岩,那双深邃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欣赏。“一个务实的建议。”他简短的评论道。
克劳泽紧绷着脸,沉默了片刻。他显然不喜欢自己的权威受到挑战,更不喜欢路岩和劳伦特似乎站在了同一阵线上。但劳伦特提到的凡尔赛宫案例,以及路岩提出的“保险丝”概念,确实击中了他技术体系中的一个潜在盲点。纯粹的傲慢无法完全掩盖对未知的谨慎。
“……可以考虑增加一个辅助性的规则扰动监测模块。”克劳泽最终有些不情愿地松口,但立刻补充道,“但应急通讯模式的研发和测试,必须在不影响主系统进度和稳定性的前提下进行。并且,需要经过严格的可行性验证。”
这已经是一个不小的突破。至少,规则风险作为一个“需要考虑的变量”,首次被纳入了核心技术的讨论范畴。
研讨会结束后,劳伦特主动走向路岩和宋茜。
“路博士,宋女士。”他的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,但少了之前的疏离感,“你们在矿洞的报告,以及刚才的发言,都表明你们对‘规则’的理解,比这里的大多数人要深刻。”
“过奖了,劳伦特先生。”路岩谨慎地回应,“只是处理过一些类似的案例。”
“法兰西的‘遗产’中,记录了许多无法用常理解释的‘规则奇点’。”劳伦特意有所指地说道,“我们深知,在面对某些存在时,纯粹的力量和技术,有时如同孩童挥舞巨锤,不仅无法伤敌,反而可能伤及自身。理解,引导,有时比对抗更为有效。”
他的理念,竟然与路岩和宋茜的观点有诸多不谋而合之处。
“看来,我们在一些基本理念上存在共识。”路岩试探着说。
“共识源于对共同威胁的认知。”劳伦特微微颔首,“‘冰封神殿’非同小可,内部的倾轧和文化的傲慢,只会让我们在真正的危险面前变得更加脆弱。也许……在某些特定领域,我们之间存在合作的可能性。”
他没有把话说满,但意图已经明确。法兰西“异常遗产管理部”,这个以神秘和古老着称的机构,似乎对“火种”团队独特的视角和能力产生了兴趣,并愿意在某种程度上,绕过主流派系的偏见,进行有限度的合作。
“我们对此持开放态度。”路岩给出了积极的回应。
离开会议室时,路岩感到肩头的压力似乎轻了一分。虽然前路依旧布满荆棘,但至少,他们不再是完全孤军奋战。与劳伦特代表的法兰西势力建立起的这种微弱但切实的联系,如同在坚冰上凿开了一道细小的裂缝。
回到办公区,陈浩和苏琳得知消息后,也精神一振。
“法国人!他们的‘异常遗产管理部’据说收藏了无数禁忌知识,如果能得到他们的部分资料支持,对我们的规则分析帮助太大了!”陈浩兴奋地说。
“合作需要筹码。”苏琳则更为冷静,“我们必须展现出足够的价值。劳伦特看中的,是我们对规则现象的实践经验和宋姐的灵能感知能力。”
宋茜安静地坐在一旁,指尖萦绕着一缕若有若无的银色灵光,忽然轻声说道:“合作之契,始于微末。法兰西之‘遗’,厚重如山,亦缠绕无数因果。与之同行,须慎之又慎。”
路岩明白她的意思。与劳伦特的合作是机遇,也必然伴随着未知的风险和牵扯。但此刻,他们没有太多选择。
就在这时,加密通讯器响起,是格林。
“嘿,看来你们和那个阴沉的法国佬搭上线了?”格林的消息一如既往的灵通,“不错的第一步。不过提醒你们,劳伦特背后是法兰西最古老也最封闭的几个家族之一,他们手里的‘遗产’,可不是那么好借用的,代价往往超乎想象。当然,比起克劳泽那群油盐不进的家伙,他们至少还愿意听听‘怪力乱神’的东西。”
“谢谢提醒,格林探员。”路岩回复,“我们知道分寸。”
“知道就好。另外,有个新消息,算是我个人追加的投资。”格林的声音带着一丝神秘,“詹森那边,通过一些‘非官方’渠道,搞到了一点关于‘影舞者’近期在东南亚活动的情报,似乎和他们寻找的‘神骸’有关。情报显示,他们可能也在打南极的主意,而且……似乎和‘神殿’内某种意识达成了某种危险的‘协议’或‘交易’。”
协议?交易?与“古老之影”?路岩的心猛地一沉。如果东瀛的“影舞者”不仅仅是想趁火打劫,而是与南极的威胁本身产生了联系,那局势将变得更加错综复杂和危险。
“情报来源可靠吗?”路岩追问。
“opRAd的情报网,你懂的,真假参半。但空穴来风,未必无因。”格林含糊其辞,“总之,南极的水越来越浑了。祝你们好运,希望能在那片冰天雪地里,看到你们点燃的‘火种’真正发光发热。”
通讯结束。
路岩放下通讯器,眉头紧锁。合作的可能性刚刚露出一线曙光,更庞大、更诡异的阴影却已悄然迫近。东瀛的“影舞者”,法兰西的“遗产”,opRAd的算计,克劳泽的傲慢……所有力量都在向着南极汇聚。
一场风暴,正在冰原之上酝酿。而“火种”团队,必须在这风暴眼中,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和生存之道。合作,是他们必须抓住的绳索,尽管这绳索本身,也可能通往未知的深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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