鹿承祖的理智，已经被仇恨和失败，彻底烧成了灰烬。
他将家里所有的下人，都召集到了后堂。他没有再像以前那样，威逼利诱，而是直接，将一箱子白花花的银元，倒在了桌子上。
“今晚，跟我去干一票大的！”他的声音，嘶哑而又疯狂，“烧了白家的公仓！事成之后，这里所有的银子，都是你们的！谁要是敢不去，或是走漏了风声……”
他从腰间，抽出了一把雪亮的匕首，“噌”的一声，插进了桌子里，刀刃兀自“嗡嗡”作响。
“这就是他的下场！”
重赏之下，必有勇夫。更何况，还有死亡的威胁。家丁们看着那箱子银元和那把还在颤动的匕首，一个个都低下了头，不敢再有二话。
然而，他需要一个“内应”。一个能带他们，绕开白家守卫，找到粮仓最薄弱环节的人。
他的目光，落在了那个一直默默站在角落里，试图降低自己存在感的鹿显宗身上。
“显宗，”他走了过去，声音，竟出奇地“温和”，“你……也跟我们一起去吧。”
鹿显宗的身子，猛地一颤，抬起头，难以置信地看着他。
“叔……哥……你……你疯了？”
“我没疯。”鹿承祖的脸上，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。“我清醒得很。我知道，白家的人，信你。粮仓周围的布防，也只有你，最清楚。你带我们去，我们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，把事办成。”
他又凑近了些，声音，像魔鬼的低语：“你别忘了，你身上，流的是鹿家的血。白家开仓放粮，就是在打我们鹿家的脸，就是在断我们鹿家的根！你帮他们，就是帮着仇人，刨自家的祖坟！”
“事成之后，”他拍了拍鹿显宗的肩膀，“这箱子银元，有你的一半。有了钱，你想去哪儿读书，就去哪儿读书，叔，再也不拦着你。而且，你这也是为咱们鹿家，立下了头功！以后，这鹿家，就是你我叔侄二人的！”
金钱，前程，家族大义……
一个个诱人的筹码，被鹿承祖，摆在了鹿显宗的面前。
鹿显宗的心，乱了。
他想起了，白家对他的恩情。他又想起了，自己“鹿家子孙”的身份。他想起了，父亲临死前，那双不甘的眼睛。他又想起了，白爷爷教他的，“仁义”二字。
他的脑子里，像是有无数只蜜蜂在飞，嗡嗡作响。
他需要钱吗？需要。他想证明自己，对这个家，“有用”吗？想。
他看着鹿承祖那双充满了期盼和威胁的眼睛，又看了看周围那些虎视眈眈的家丁。他知道，今天，他要是说个“不”字，怕是连这个门，都走不出去。
“好……”
他听见自己的声音，从喉咙里，干涩地，发了出来。
当他说出这个字的时候，他感觉，自己心中，有什么东西，彻底地，碎了。
子时，夜色如墨。
鹿承祖领着一行人，在鹿显宗的带领下，悄无声息地，摸到了白家公仓的后墙外。
“就是这里。”鹿显宗指着墙角下一个不起眼的狗洞，声音，抖得不成样子，“这里……是守卫的死角。从这里钻进去，就……就不会被人发现。”
鹿承祖满意地点了点头。他让两个家丁，先钻了进去，探明了情况。然后，他便带着其他人，鱼贯而入。
公仓的院子里，静悄悄的，只有几声虫鸣。
他们按照鹿显-宗的指引，成功地绕开了几处明哨暗哨，顺利地，摸到了粮仓那扇巨大的木门前。
鹿承祖从怀里，掏出了早已备好的钢锥和撬棍。他示意两个家丁，上前撬锁。
“吱嘎——”
一声极其轻微的、木头摩擦的声音，在寂静的夜里，响起。
锁，开了。
鹿承祖的脸上，露出了得意的、狰狞的笑容。
然而，就在他推开门，准备将手里的火把，扔进去的瞬间——
“哗啦啦——！”
一声巨响，一张早已等候在门楣之上的、用牛筋编成的大网，从天而降！
紧接着，祠堂的四面八方，屋顶上，墙角后，突然亮起了数十支火把！将整个院子，照得如同白昼！
白承安和白承业兄弟，领着上百名手持棍棒、粪叉、砍刀的白家族人和乡邻，从四面八方，包抄了过来，将他们，围得水泄不通！
鹿承祖和他手下的那帮家丁，全都傻了眼。
他们做梦都没想到，这，竟是一个陷阱！
“鹿承祖！”白承安的声音，冰冷如铁，“天堂有路你不走，地狱无门，你偏要闯进来！”
鹿承祖知道，自己又栽了。但他不甘心！他红着眼，像一头被困住的野兽，四处寻找着那个“背叛”了他的人。
他的目光，最终，落在了那个站在白承业身后，低着头，浑身发抖的身影上。
是鹿显宗！
“你……你这个……吃里扒外的狗东西！”他嘶声力竭地吼道，“我杀了你！”
他说着，竟真的，从怀里抽出那把匕首，就要朝鹿显宗冲过去！
然而，他还没跑出两步，就被白承业，一脚，踹翻在地。
几个如狼似虎的白家后生，一拥而上，将他和他手下的那帮家丁，全都捆了个结结实实。
鹿显宗看着眼前这混乱的一幕，看着那个像疯狗一样咒骂着自己的堂叔，他的身子，晃了晃，险些栽倒在地。
白承业上前，扶住了他。他看着这个脸色惨白、眼神里充满了痛苦和解脱的少年，重重地，拍了拍他的肩膀。
“显宗，”他的声音，充满了暖意，“你……做得很好。”
原来，这一切，都是白承安和鹿显宗，商量好的一个“将计就计”。
鹿显宗在答应鹿承祖的那一刻，便已下定了决心。他没有再去找白承业，而是直接，找到了那个心思最缜密的白承安。
他将鹿承祖的全部计划，都告诉了白承安。然后，对着他，跪了下来。
“承安叔，”他说，“这是我，身为鹿家子孙，能为白鹿滩，做的，最后一件事了。求您，成全我。”
白承安看着这个少年，沉默了许久，最终，点了点头。
于是，便有了今晚，这场“请君入瓮”的大戏。
祠堂里，灯火通明。
这一次，白煜田没有再出面。白承业，作为族长，亲自，坐上了堂上的那把太师椅。
鹿承祖和他手下的家丁，被五花大绑地，押在堂前。
乡邻们，一个个义愤填膺，喊打喊杀。
白承-业将惊堂木，重重一拍。
“鹿承祖！”他的声音，充满了威严，“你三番五次，视我乡约为无物，纵火，投毒，如今，更是在这大灾之年，意图烧毁全村人的救命粮！桩桩件件，罄竹难书！按乡约，按王法，都足以，将你明正典刑！”
他又看了一眼，跪在人群后面，那个默默流泪的鹿承-祖的母亲。
“但，念在你父新丧，念在你母亲年迈，更念在……显宗，为我白鹿村，立此大义灭亲之功。今日，我，再饶你一命！”
他站起身，走到堂前，一字一顿地，宣布了最后的判决。
“我议：罚鹿家，赔粮十石，以补前罪！罚你鹿承祖，在祠堂，跪足三日！从此以后，你鹿家的所有事务，皆由族中耆老与鹿显宗，共同掌管！你，不得再插手分毫！”
这个判决，等于，是彻底剥夺了鹿承祖，作为一家之主的所有权力。
鹿承祖抬起头，眼中，充满了绝望。他知道，他这辈子，完了。
他最后，看了一眼那个站在角落里，不敢与他对视的鹿显宗，突然，狂笑了起来。
“好……好啊……好一个‘大义灭亲’……我鹿承祖，竟养出了你这么一个……好侄儿……”
笑声里，充满了凄凉和自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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