包厢里的熏香似乎更浓了些,丝丝缕缕地盘旋上升,像极了三叔此刻眼底那些捉摸不定的思绪。我那句半真半假的“想在港市开咖啡馆”的话,像一颗投入深潭的小石子,似乎只激起了一圈微不可见的涟漪,便迅速沉没在他那副金丝眼镜后的深沉里。
他闻言,夹着雪茄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,随即发出一声短促的轻笑,那笑声干涩得像是磨砂纸擦过粗糙的木料。
“开咖啡馆?天铭,你还是这么……天真浪漫。”他刻意用了这么个词,仿佛在评价一个不成器的晚辈不切实际的幻想,“港市这地方,寸土寸金,竞争激烈得很,可不是你玩票的地方。租金贵,人工高,规矩也多,不比你在不夜城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轻松。”
他吐出一口烟圈,状似随意地挥了挥手,像是要驱散我这不成熟的念头:“老老实实把你爸妈留下的那份基业守住,比什么都强。别想一出是一出。”
“是吗?”我端起茶杯,借着氤氲的热气遮掩住嘴角一丝冷诮的弧度,“可我听说,港市机会也多,水也深,能捞到大鱼的,往往都不是在明面上的正经生意。三叔您在这边经营这么多年,人脉广,路子野,就没点……别的发财门道?”
我的目光看似无意地扫过他腕间那块价值不菲的百达翡丽,以及他西装袖口处若隐若现的、材质精良的定制衬衫纽扣。这些细节,与他口中所谓的“勉力维持”可不太相符。
三叔脸上的肌肉似乎抽搐了一下,虽然极其细微,但没能逃过我的眼睛。他放下雪茄,身体微微向后靠进宽大的椅背,这个动作看似放松,实则像是在拉开一道防御的屏障。
“天铭,”他的语气沉了下来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告意味,“年轻人有好奇心是好事,但好奇心太重,有时候会惹祸上身。港市是法制社会,一切都要按规矩来。我能有什么别的门道?不过是本本分分做生意,靠着以前积攒下的一点老脸面罢了。”
“本本分分?”我轻轻重复了一遍这个词,仿佛在品味着其中的意味,“三叔,您知道吗?我最近整理我爸以前的东西,发现他笔记本里,偶尔也会提到港市,提到一些……很有意思的资本运作,还有一些缩写,像什么mL cap之类的,看着就不像本分生意的样子。”
我故意说得模糊,将父母调查的碎片与我自己的猜测混合在一起,像撒出一把烟雾弹,试图观察他的反应。尤其是mL cap这个代号,我不信与他毫无干系。
果然,在听到mL cap这个缩写的瞬间,三叔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!虽然只有一刹那,快得几乎像是幻觉,但他下意识去拿雪茄、试图用动作掩饰停顿的细微僵硬,还是落入了我的眼中。
包厢里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,那昂贵的熏香也变得滞重起来,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。
他沉默了几秒,再开口时,声音里带上了一种刻意营造的、略带疲惫的沧桑感:“大哥……他有时候就是想得太多。做生意嘛,难免接触到形形色色的人和资金,看到些看不懂的代号缩写,太正常了。可能是什么海外基金,也可能是某个项目的内部代码,这谁能说得清呢?他都……唉,过去的事了,就不要再深究了。”
他巧妙地将我父亲的发现归咎于想得多和看不懂,轻描淡写地将其带过,甚至还适时地流露出一丝感伤,堵住了我继续追问的可能。
“是吗?”我放下茶杯,身体前倾,目光牢牢锁住他,决定再推进一步,抛出一点更具冲击力的诱饵,“可是,我怎么总觉得,我爸当年查的这些东西,和他后来出的意外,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呢?而且,我这边好像也莫名其妙地开始遇到一些小麻烦了。”
我的语气保持着一种介于困惑和担忧之间的状态,像一个隐约察觉到危险却不得其门而入的年轻人,恰到好处地流露出脆弱和试探。
三叔的眉头彻底拧紧了。他不再看我的眼睛,目光游移向餐桌,手指无意识地在昂贵的红木桌面上敲击着,节奏有些紊乱。
“胡说八道!”他低声斥责了一句,但底气似乎并不那么足,“能有什么联系?就是意外!至于你说的麻烦……年轻人做生意,遇到点挫折太正常了,别整天疑神疑鬼,自己吓自己。”
他的否认来得很快,却带着一种色厉内荏的味道。他甚至没有追问我是什么样的麻烦,仿佛早已心知肚明,或者根本不想卷入其中。
这一刻,我几乎可以肯定,他绝对知情。知情关于父母调查的事,知情关于丞相网络,甚至可能……知情关于那场意外的真相。而他此刻的回避、警告和急于撇清,恰恰印证了这潭水有多深,多危险。
他害怕了。
不是害怕我这个侄子,而是害怕我追查下去,会触碰到某个连他都无法承受的底线,会打破他小心翼翼维持的、看似风光实则可能危如累卵的平衡。
“也许吧,可能真是我想多了。”我见好就收,重新靠回椅背,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疲惫和释然,仿佛被他说服了,“谢谢三叔提醒,港市看来是真不适合我这种懒人。我还是回去老老实实煮我的咖啡吧。”
三叔似乎暗暗松了口气,紧绷的肩膀松弛下来。他重新拿起雪茄,试图恢复之前那种掌控一切的姿态,但眼神里的那一丝未能完全掩去的慌乱,却像一道裂痕,留在了他精心维持的表象之上。
我们又勉强闲聊了几句无关痛痒的家常,气氛却再也回不到最初那种看似和谐的状态。隔阂与猜疑如同无形的墙,矗立在我们这对血缘至亲之间。
很快,我便借口还有事,起身告辞。
三叔没有过多挽留,只是起身拍了拍我的肩膀,语气恢复了长辈的温和,却透着距离感:“路上小心。有什么事……随时给三叔打电话。”只是那句随时,听起来空洞得像是句客套话。
我笑着点头,转身离开了兰亭包厢。
厚重的包厢门在身后合上,隔绝了里面那令人窒息的熏香和更加令人窒息的对话。
刚才那场短暂的会面,信息量巨大。三叔徐智信,这条隐藏在港市的线索,远比我想象的更加关键,也更加……危险。
他不仅是知情人,很可能还是局中人。
而我刚才那番看似莽撞的试探,就像一把钥匙,虽然没能立刻打开最终的那把锁,却无疑已经插进了锁孔,清晰地感受到了来自锁芯内部的、沉重的阻力。
喜欢暗涌谜局请大家收藏:(m.shuhesw.com)暗涌谜局书河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