光茧的光芒褪尽时,黎未的作战靴踩上了某种锈蚀的金属板。
脚下传来细微的碎裂声,像是踩在久未翻动的铁皮屋顶上,掌心触到的空气带着微弱的金属腥味与星尘的静电麻感。
星风裹着细不可闻的电流声掠过耳际,像无数根银针轻扫过皮肤,发丝被无形之力撩起,在面颊边微微刺痒。
她抬头,面前的庞然大物正从时空褶皱里缓缓舒展——那是座被星尘包裹的圆顶建筑,外壳斑驳如老人的皮肤,有些地方甚至能看见底下裸露的能量管,像血管般暗蓝跳动。
指尖碰上墙面的刹那,锈渣簌簌落下,划过指节,留下几道微凉的刮痕。
“时空观测站?”她低语,声音混着风里的杂音,“老锚的老师……您倒是会挑地方藏宝贝。”
卫砚舟的战术手套按在她后颈,指腹轻轻摩挲她耳后还在发烫的神经接口:“辐射值超标37%。”他的声音像浸了冰的磁石,却在尾音洇开点温度,“三秒内必须戴上防护面罩。”那触感隔着衣料仍清晰可辨,像一缕暖流滑过紧绷的脊椎。
黎未刚要吐槽“卫队长大人怎么比小闹还啰嗦”,观测站的全息屏突然自动亮起。
淡绿色的光雾里浮起一行歪斜的字迹,是老锚老师那手鬼画符似的星文:“情绪熵,才是真正的跃迁燃料。技术只是容器,吵闹才是火种。”她噗嗤笑出声,笑声被星风卷走一半,余音在耳膜里嗡鸣:“这老头,临死前还不忘埋梗。”指尖悬在光屏上犹豫半秒,到底按了下去——最后一行字像被风吹开的蒲公英,一个接一个蹦出来:“当火炬手不再逃避社死,她就真正自由了。”
“得,合着您早算准我会在这儿社死?”黎未摸着鼻尖乐,余光瞥见卫砚舟正弯腰替她扣防护面罩,睫毛在眼下投出小扇子似的影子,“卫队,您说这老头是不是偷偷看过我大一迎新晚会的社死录像?”
“看过。”卫砚舟的声音闷闷的,面罩扣到一半突然停住,指腹蹭过她被星风冻红的耳垂,“老教授临终前把观测站权限设为‘黎未专属’,附带三百条语音备注。”他喉结动了动,“其中第108条是——‘那丫头跳机械舞摔进蛋糕的样子,够当三百年笑料’。”
黎未的耳尖瞬间从红变烫:“卫砚舟!你、你怎么知道的?”
“他把日志刻在观测站核心能源石上。”卫砚舟终于扣好面罩,指尖在她下颌轻轻一托,“我三天前破译的。”
“你——”黎未刚要炸毛,手腕光纹突然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震颤起来。
咸鱼徽章和躺椅造型的星图学者勋章同时亮起,顾昭之的影像从光纹里钻出来,背景是扭曲的紫色星云,他实验服胸口沾着星尘,手里举着那盏黎未去年送他的咸鱼灯:“黎未,抬头。”他的影像边缘泛着轻微的像素抖动,但当黎未试探性地伸手,竟觉一股温热自指尖传来——不是幻觉,而是某种跨维纠缠态的具象共振。
她抬头。
观测站穹顶不知何时裂开道缝隙,透过缝隙能看见Ω1星域的核心——那是团旋转的光茧,和他们来时的那个几乎一模一样,只是中心悬浮着无数光点,像被揉碎的银河。
光流拂过她的面罩,折射出细碎虹彩,仿佛整片星空都在低语。
“我在Ω1核心。”顾昭之的声音混着电流杂音,却比任何时候都清晰,“这里的法则是‘选择即命运’。他们用沉默和顺从制造熵增,用麻木当燃料。”他晃了晃咸鱼灯,暖黄的光在星云中晕开,像一颗坠落的夕阳,“但你的‘吵闹’,能烧穿这层壳。”
小闹的投影屏“唰”地弹到黎未眼前,红色警报像团跳动的火:“检测到Ω1内部存在‘选择锚点’!7秒内做出决定可改写星域法则,失败则清除所有跃迁记忆!倒计时——7、6——”
黎未的瞳孔突然缩紧。
她想起三天前在星图学院的草坪上,老锚哭哭啼啼说“这是最后一届咸鱼节”;想起迎新晚会上她摔进奶油蛋糕时,卫砚舟藏在人群里没憋住的笑;想起顾昭之把她的咸鱼灯塞进实验箱时说“这破灯能当应急光源”。
那时老锚拍着她的肩:“你看,整个礼堂都在共振——这就是最原始的情绪跃迁信号啊。”
“小闹,启动‘最后一届咸鱼节’终极协议。”她突然笑了,笑得眼睛弯成月牙,“把全院的跳舞数据调出来——这次不是为了逃,是为了‘我偏不’。”
卫砚舟的呼吸顿了顿。
他看见黎未手腕的光纹正以某种古老的星图轨迹流转,那是只有最顶尖的星图学者才能激活的跨维协议;他看见她眼底跳动着和第一次见面时一样的光,那时她举着自制的“异能屏蔽逗比眼镜”,说“卫队长,要试试被眼镜砸脸的滋味吗”。
“5、4——”小闹的声音都在发颤。
黎未突然抓住卫砚舟的手腕,把他的手掌按在自己心脏位置。
隔着两层防护衣,他能清晰感受到她的心跳,快得像星图学院那台总出故障的跃迁引擎:“卫队,记得去年咸鱼节你说‘这种无聊的活动我才不参加’吗?”
卫砚舟喉结滚动:“记得。”
“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哦?”黎未歪头,面罩上的雾气模糊了她的笑,“毕竟等下要——”
“要和你一起跳。”卫砚舟打断她。
他摘下面罩,露出被星风刮得泛红的脸,“从第一次见你摔进蛋糕开始,我就该知道。”他的拇指蹭过她面罩上的雾气,画出个歪歪扭扭的心,“有些事,和你一起社死,才叫活着。”
“3、2——”
确认键落下的瞬间,整座观测站发出金属撕裂般的哀鸣。
穹顶裂缝骤然扩大,狂暴的星风如巨手般将他们推搡向前。
黎未顺势拽起卫砚舟,两人踉跄着冲出观测站残骸,立于锈蚀的平台边缘——头顶,Ω1核心的光茧正剧烈震颤,仿佛一颗即将破壳的心脏。
顾昭之的影像跟着他们飘出来,举着咸鱼灯大喊:“黎未!协议需要——”
“需要全院的吵闹声当燃料!”黎未回头冲他笑,发梢沾着星尘,“你猜我为什么把咸鱼节的跳舞视频存进跨维数据库?”
顾昭之愣了愣,随即大笑起来。
他的影像在星云中碎裂成光点,融入黎未手腕的光纹:“黎未,你真是我见过最疯的——”
“1!”
小闹的警报声突然变成《星际最炫狂想曲》。
观测站穹顶的缝隙里,Ω1核心的光茧开始震动。
黎未的手指按在战术终端的确认键上,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混着星风的呼啸,混着三百年前老教授的日志,混着顾昭之的笑声,混着卫砚舟贴近她耳畔的呼吸:“跳吧。”
她按下确认键。
整个Ω1星域突然亮了起来。
无数光点从各个角落涌来,那是星图学院历届咸鱼节的跳舞录像,是新生晚会上摔进蛋糕的狼狈,是实验室里炸飞的零件,是她举着“异能屏蔽逗比眼镜”追着卫砚舟跑的画面。
这些被定义为“无用”“吵闹”“失败”的光,此刻正汇聚成最炽热的燃料,烧穿了Ω1法则的壳。
黎未感觉有什么东西从她心底破土而出。
那不是系统给的剧本,不是反派的结局,是她举着自制发明说“这次一定能成功”的勇气,是她被嘲笑时眨眨眼说“咸鱼也要有梦想”的倔强。
卫砚舟握紧她的手。
他能感觉到,那些曾经困住她的“必须”“应该”“注定”,正随着光茧的震动分崩离析。
而他掌心的温度,正和她的心跳一起,在星空中写下新的注脚。
小闹突然尖叫:“跨维广播协议加载99%!需要终极指令——”
黎未抬头。
Ω1的光茧已经完全裂开,露出里面无数双正在苏醒的眼睛。
她扯下防护面罩,任星风掀起额前的碎发。
卫砚舟的外套不知何时披在她肩上,带着他体温的余温。
“把躺椅网络——”她对着终端笑,笑得像当年在实验室里捣鼓出第一个能发光的咸鱼灯,“升级成跨维广播。”
星风卷着她的声音,掠过观测站生锈的标牌,掠过Ω1苏醒的光茧,掠过顾昭之举着的咸鱼灯,最终撞进跨维网络的深处。
而在所有声音的最中央,是她带着点破音却无比清晰的尾音:“各位——”无需修改
当跨维广播的嗡鸣声在Ω1星域炸响时,黎未的喉结动了动。
她盯着战术终端里自己发梢沾着星尘的倒影,突然想起大一补考时把《星舰动力原理》的公式抄成了咸鱼涂鸦——那时她缩在教室最后一排,听着监考老师叹气说“这学生没救了”。
可此刻,她对着整个星域的投影屏,声音比任何一次实验成功时都沉稳:“各位!我是黎未,一个考试填错答题卡、表白被拒、发明总爆炸的咸鱼!”
观测站外的星风突然静止了。
卫砚舟的战术手套还攥着她后颈的衣料,指腹能感觉到她的脊椎骨随着说话声轻轻颤动——那是紧张,也是兴奋。
他垂眸看着她,防护面罩早被她扯到腕间晃荡,她的耳尖红得像刚从跃迁炉里捞出来,却笑得露出了虎牙:“我不完美,我怕死,但我——”她吸了吸鼻子,尾音突然带了点破音,“从没认输!”
Ω1核心的光茧“嗡”地抖了抖。
无数悬浮的光点开始躁动,像被扔进沸水里的星尘。
黎未知道那是各个星区的居民:有因为实验失败被流放的工程师,有因异能失控被关禁闭的少年,有在沉默法则下活了三百年的老学者。
他们的精神波动正顺着跨维网络涌来,带着不敢声张的委屈、不甘,以及藏在最深处的“想闹”的情绪。
“现在——”黎未突然转身,一把拽住卫砚舟的战术腰带,“跟我跳最蠢的咸鱼舞!”
她的实验服下摆被星风吹得猎猎作响,里面荧光绿的“咸鱼永不为奴”t恤在暗星中亮得刺眼。
卫砚舟的瞳孔微微收缩——那是他第一次在任务中走神,却听见自己喉结滚动着应了声“好”。
这声“好”比任何指令都有效。
黎未的左脚刚抬起,卫砚舟的军靴就跟着错开半寸;她的胳膊像煮熟的面条似的甩向空中,他的小臂竟也僵硬地抬到齐肩;她的腰肢扭出个夸张的S型,他的脊背绷得笔直,却在她偷偷掐他腰侧时,配合地歪了歪胯。
“噗——”最先笑出声的是小闹。
这AI的投影屏抖成了筛子,红色警报灯全变成了滑稽的波浪纹:“报告宿主!卫队长的肩线偏移15度!这是人类历史上最不优雅的——”话没说完就被此起伏的笑声淹没。
黎未正准备抬脚跳舞,忽然听见耳边炸开一阵哄笑——不是来自身边,而是从跨维广播的杂音里传出。
她猛地回头,只见观测站背后的星空投映出星图学院的草坪全息影像:去年那个摔进蛋糕的自己正在重演那一幕。
紧接着,更多画面涌来:边境禁闭室的能量锁噼啪炸开,一群少年挥舞着手铐起舞;科研所的老学者掀翻实验台,把计算稿撒成节日彩带;连帝国议会厅,议长夫人都踩着高跟鞋,在全息星图上扭出了标准的咸鱼摆尾。
原来她的声音真的传遍了所有角落。
情绪熵值在小闹的光屏上疯狂跳动。
跃迁群鱼从光茧裂缝里钻出来,银蓝色的光尾扫过黎未发顶,像是在给她打着节拍;时喃鸟的鸣叫声穿透维度,那曾预言“最吵之人重启时间”的脆响,此刻竟变成了《星际最炫狂想曲》的旋律。
“第七秒了。”顾昭之的声音突然从黎未腕间的光纹里渗出来。
她抬头,看见紫色星云里伸出一只手——那只手沾着星尘,袖口是她熟悉的实验服纹路,指节上还留着上次一起修跃迁引擎时蹭的机油渍。
黎未的心跳漏了一拍。
她想起三天前在实验室,顾昭之把咸鱼灯塞进她怀里时说:“要是哪天我困在维度缝里,你可得拽我出来。”此刻那只手就在眼前,掌心还带着和实验室暖光灯一样的温度。
“跳。”顾昭之的声音混着跃迁群鱼的轻鸣,“这次换你带头。”
黎未没犹豫。
她松开卫砚舟的腰带,反手扣住顾昭之的手腕——那触感真实得惊人,连他腕骨上凸起的小骨节都硌得她生疼。
卫砚舟的手掌立刻覆上她的手背,三个人的体温顺着皮肤交融,像团越烧越旺的火。
“全体——社死式跃迁,启动!”黎未大喊。
光茧在这一刻爆燃。
咸鱼徽章从她领口蹦出来,化作一团金红的火种,“轰”地扎进Ω1法则核心。
老锚老师的日志残片突然在星空中流淌,最后一行星文像被风吹动的荧光墨,缓缓重写成:“火炬已传递,情绪文明——重启。”
剧痛只持续了半秒。
再睁眼时,黎未发现自己站在一片新生星海前。
星子像刚出炉的琉璃珠,在她指尖滚来滚去,沾了满手暖融融的光。
卫砚舟的外套不知何时裹住了她肩头,他的下巴抵着她发顶,呼吸扫过她的耳后:“以后,你的每一次心跳,我都想同步。”
黎未回头,撞进他泛红的眼尾。
那双眼曾经像冰封的星湖,此刻却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滚烫情感。
她突然打了个响亮的嗝——是刚才跃迁时吸进去的星尘在作怪。
卫砚舟的睫毛颤了颤,到底没忍住笑出声:“怎么——”
“行啊,反正我从不闭嘴。”黎未踮脚蹭了蹭他的鼻尖,“火炬手,开工了!”她晃了晃和顾昭之还交握着的手,后者正弯腰戳一颗会发光的星子,实验服胸口的咸鱼灯亮得像小太阳。
跃迁群鱼从他们脚边游过,银蓝色的光尾在新生星海中划出涟漪。
时喃鸟停在黎未肩头,歪着脑袋啄她的耳垂,鸣叫声里分明带着点得意——它的预言,到底是成真了。
Ω1星域边缘,新生法则的光芒尚未散去。
某处星尘翻涌的褶皱里,一截生锈的金属角突然露了出来。
那是块掉漆的标牌,凑近看能辨认出模糊的字迹:“时空观测站·初代”。
黎未曾无意擦去一角灰尘,瞥见半行星文:“等……”
如今,风卷着星尘掠过,标牌背面的刻痕在光中一闪而过——是串三百年前的日期,和一行用星文写的小字:“等那个会吵闹的姑娘来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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