自那日山中偶遇,背负沈青娥下山之后,一连数日,陈守义的生活似乎又回到了以往的轨迹。每日砍柴、担柴、卖柴,周而复始。青龙山的秋色愈发浓重,落叶铺满了小径,踩上去沙沙作响。山风也一日寒过一日,预示着凛冬将至。
然而,陈守义的心境,却与往日有些不同了。那个名叫沈青娥的少女,那梨花带雨的娇容,那伏在背上时的轻盈与淡淡的馨香,还有那羞涩而感激的眼神,总在不经意间闯入他的脑海。他有时砍柴累了,坐在石头上歇息,会望着杏花村的方向出神;有时挑柴路过村口,会下意识地朝那所青砖宅院望一眼,尽管大多数时候,那扇朱漆大门都是紧闭着的。他心中明白,自己与那沈家小姐,如同云泥之别,那日的邂逅,不过是一场意外的交集,如同两条短暂的交叉线,过后便会各自延伸,渐行渐远。想到这里,他心中不免泛起一丝淡淡的惆怅,但很快又被现实的生计所冲散。他只是一个樵夫,能吃饱穿暖已是幸事,那些不该有的妄念,还是早早收起为好。
这一日,陈守义又砍了一大担上好的松木柴,准备挑到镇上的集市去卖。松木易燃耐烧,油脂丰富,是镇上富户们冬日取暖的抢手货,应该能卖个好价钱。他担着沉甸甸的柴薪,步伐稳健地走在乡间土路上。再次途径杏花村,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又飘向了沈家宅院。
今日,那扇平日紧闭的朱漆大门竟然敞开着。更让他心跳加速的是,他一眼就看见了那个萦绕在心头的倩影——沈青娥,正站在药铺门口的晾晒架前,细心翻晒着架子上铺开的各类草药。她今日换了一身淡青色的衣裙,款式简洁,却更衬得她腰肢纤细,身姿婀娜。秋日的阳光暖融融地洒在她身上,仿佛为她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。她专注地整理着药材,侧脸线条优美,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,神情恬静而温婉。几日不见,她脚上的伤似乎已大好,行动间已无那日的狼狈,反而更添了几分从容与灵动。
陈守义一时看得呆了,脚步不自觉地慢了下来。恰在此时,沈青娥似有所觉,抬起头,目光向这边扫来。四目相对,两人都是一怔。陈守义脸上瞬间涌起一股热意,慌忙移开视线,低下头,装作看路,想要加快脚步离开这令他心跳失序的“是非之地”。
“陈大哥!” 一声清脆而带着惊喜的呼唤,自身后传来。
陈守义脚步一顿,不得不停下,转过身,有些局促地应道:“沈……沈姑娘。”
沈青娥已放下手中的活计,快步迎了上来。她脸上带着明媚的笑容,如同春日融冰,让人心生暖意。“陈大哥,真是你呀!我还以为看错了呢。”她走到近前,仰头看着高大健壮的陈守义,语气欢快,“那日你走得太急,连口茶水都没喝,爹爹后来知道了,直说我失了礼数,埋怨了我好久呢!他一直念叨着,说要当面好好谢谢你。今日既然路过,说什么也得进来坐坐,喝杯粗茶,歇歇脚再走!” 她的语气热情而真诚,带着不容拒绝的恳切。
陈守义本想推辞,他担着柴,一身汗尘,实在不愿踏入那看起来干净整洁的宅院。但看着沈青娥那双充满期待、亮晶晶的杏眼,拒绝的话到了嘴边,却怎么也说不出口。他踌躇了一下,最终还是点了点头,低声道:“那……那就叨扰沈姑娘和沈老先生了。”
沈青娥见他答应,笑得更甜了,连忙引着他走进院子。陈守义将沉重的柴担小心地放在门廊下的阴凉处,拍了拍身上的尘土,这才有些拘谨地跟着沈青娥走进了药铺堂屋。
一进堂屋,一股浓郁而复杂的药香便扑面而来。只见屋内宽敞明亮,靠墙立着几排高大的药柜,无数个小抽屉上贴着药材名称的标签。一旁的架子上,整齐地摆放着各种炮制好的根茎、果实、切片。靠窗的位置设有一张书案,上面摆放着文房四宝和几本摊开的医书。一位身着灰色棉布长衫,须发半白,面容清癯的老者,正坐在书案后的太师椅上,就着窗棂透入的光线,专注地看着手中一卷泛黄的医书。想必这位就是沈青娥的父亲,沈郎中了。
“爹爹,您看谁来了?”沈青娥轻声唤道。
沈郎中闻声抬起头,摘下架在鼻梁上的水晶眼镜,目光投向女儿,随即又落在她身后高大却显得有些手足无措的陈守义身上。他的目光锐利而深邃,如同经验丰富的猎手在审视猎物,上上下下,仔仔细细地打量着陈守义,仿佛要将他从外到里看个通透。
陈守义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,连忙上前几步,躬身行了一个大礼,恭敬地说道:“晚……晚辈清溪村陈守义,见过沈老先生。”
沈青娥在一旁笑着补充道:“爹爹,这位就是那日在山中救了女儿的陈大哥。”
沈郎中闻言,脸上严肃的表情瞬间融化,换上了和蔼可亲的笑容。他放下医书,站起身,虚扶了一下陈守义,连声道:“哦!原来就是你啊!好,好!快不必多礼!那日小女蒙难,多亏壮士仗义相助,老夫感激不尽,一直想当面致谢,今日总算得见真容了!” 他示意陈守义在旁边一张铺着软垫的椅子上坐下,亲自拿起桌上的紫砂茶壶,斟了一杯热气腾腾的茶,递到陈守义面前,“壮士请用茶。”
陈守义受宠若惊,双手接过茶杯,连声道:“老先生太客气了,举手之劳,实在是晚辈分内之事,当不起老先生如此厚待。”
沈郎中坐回太师椅,抚着颌下花白的胡须,目光依旧停留在陈守义脸上,赞许地点着头:“嗯!不错,不错!果然是一表人才!老夫观你面相,天庭饱满,地阁方圆,眉宇开阔,眼神清正,自带一股浩然之气,乃是忠厚老实、有担当、有后福之相啊!”
这一连串的夸赞,让陈守义更是窘迫,黝黑的脸庞涨得通红,讷讷地不知该如何回应,只能低着头,小口地喝着那杯他其实品不出滋味的茶,只觉得入口苦涩,回味却有一丝甘甜。
沈郎中似乎对他很感兴趣,开始与他攀谈起来。问了他的家世、籍贯,以何为生,平日做些什么。陈守义一一如实回答,说到父母早亡,独自以砍柴为生时,沈郎中不由叹息了几声,眼中流露出同情之色,但那同情之中,似乎又掺杂着一些更为复杂的、陈守义看不懂的赞赏意味。
闲谈了片刻,沈郎中忽然神色一正,对侍立在一旁的沈青娥挥了挥手,道:“青娥,你去后院看看,为父昨日炮制的那批甘草是否已经晾晒妥当了。”
沈青娥乖巧地应了一声“是”,又悄悄看了陈守义一眼,眼神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羞涩与期待,然后便转身,步履轻盈地离开了堂屋,并顺手将房门轻轻掩上。
堂屋内顿时只剩下沈郎中与陈守义二人,气氛似乎变得有些凝重。沈郎中收敛了笑容,沉吟了片刻,压低声音,对陈守义坦言道:“陈小哥,实不相瞒,老夫有一事,憋在心中已久,今日见你人品端方,是个可靠之人,便想与你直言相商,还望你不要觉得老夫唐突。”
陈守义见老者神色郑重,连忙放下茶杯,正襟危坐,恭敬道:“老先生有何吩咐,但讲无妨,晚辈洗耳恭听。”
沈郎中叹了口气,脸上露出愁容,道:“小女青娥,年方十七,模样品性,想必陈小哥也略有见识。不是老夫自夸,虽非国色天香,却也知书达理,性情温良,更兼略通医理药性,能持家理事。老夫年事已高,膝下只有这一女,本欲为她寻一佳婿,一来可托付终身,二来也可继承我这药铺家业,使之不致断绝。为此,前些时日,老夫特意请了位颇有名望的算命先生,为小女测算姻缘。谁知……唉……” 他重重叹了口气,捶了一下大腿,“那先生竟言道,小女命格奇特,自带一股阴煞之气,若嫁与寻常男子,恐有克夫之嫌,需得招一位生辰八字相合、阳气旺盛、心地纯良的男子入赘,以其阳刚正气,方能化解煞气,保夫妻和睦,家宅平安。”
他顿了顿,偷眼观察陈守义的反应,见对方听得认真,便继续道:“此言一出,原本几家有意求亲的人家,顿时便打了退堂鼓,再无音讯。老夫为此事,真是愁白了头啊!” 他话锋陡然一转,目光灼灼地看向陈守义,语气变得热切起来,“那日小女归家,提及蒙你所救,老夫便觉此乃天意!今日一见,更觉陈小哥你体格健壮,阳气充沛,更难得的是心地善良,忠厚可靠,不正是那算命先生所言,能化解小女命格煞气的最佳人选吗?老夫……老夫有意,将小女青娥许配于你,招你入赘我沈家,不知……你意下如何?”
这番话,如同晴天霹雳,又好似一块巨大的馅饼从天而降,不偏不倚,正砸在陈守义的头上!他整个人都懵了,脑子里“嗡”的一声,一片空白。他张大了嘴巴,眼睛瞪得如同铜铃,难以置信地看着沈郎中。招赘?娶沈青娥?这……这怎么可能?他一个家徒四壁、靠砍柴度日的穷樵夫,何德何能,竟能娶到如沈青娥这般如花似玉、家境殷实的姑娘?而且还是以入赘这种对于许多男子来说难以接受的方式?这巨大的惊喜(或者说惊吓)来得太突然,太不真实,让他一时完全无法思考,只能僵在原地,如同泥塑木雕一般。
沈郎中见他如此反应,也不催促,只是耐心地等待着,眼神中充满了期待。
陈守义脑中混乱了好一阵,才渐渐回过神来。他下意识地转头,看向内室方向。恰在此时,那扇通往内室的门帘微微动了一下,一道缝隙中,露出了沈青娥半张娇美的脸庞。她正偷偷向外张望,与陈守义茫然失措的目光骤然相遇!沈青娥的脸“唰”地一下变得通红,如同熟透的苹果,她慌忙缩回头去,门帘也随之落下。但就在那电光火石的一瞥间,陈守义清晰地捕捉到了她眼神中的情绪——不是厌恶,不是排斥,而是浓浓的羞涩,以及……一丝毫不掩饰的期待与情意!
就是这一眼,如同在陈守义混乱的心湖中投下了一颗定心石,也点燃了他心中潜藏已久的、对那份温暖与美好的渴望。一股前所未有的勇气,自心底油然而生,瞬间涌遍了全身。他猛地站起身,因为激动,身体甚至有些微微发抖。他对着沈郎中,深深地、郑重地作了一揖,声音因为紧张而带着些许颤抖,却异常坚定地说道:“承蒙……承蒙老先生不弃,看得起晚辈这山野粗人!守义……守义愿意!若能得沈姑娘为妻,必当竭尽全力,爱护她,照顾她,不负老先生今日厚爱!”
“好!好!好!” 沈郎中闻言,抚掌大笑,连说了三个“好”字,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,显得无比欣慰与喜悦,“得此佳婿,老夫心愿已了!贤婿快快请起,快快请起!从今往后,我们便是一家人了!”
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一般,迅速传遍了杏花村,并很快蔓延到了邻近的清溪村。村民们闻讯,无不感到震惊与难以置信。那个老实巴交、除了力气大便一无所有的樵夫陈守义,竟然被杏林名家沈郎中看中,要招为上门女婿,娶那位貌美如花的沈家小姐?这简直是癞蛤蟆吃上了天鹅肉,山鸡飞上了梧桐枝!人们议论纷纷,有羡慕的,有嫉妒的,也有真心为陈守义感到高兴的。而陈守义自己,直到挑着空扁担回到清溪村那间破旧的茅屋时,整个人还如同踩在云端一般,轻飘飘的,感觉一切都像是在做梦。他看着西天绚烂的晚霞,只觉得那霞光从未如此美丽,连带着萧瑟的秋风,吹在脸上都带着一丝甜意。他用力掐了掐自己的大腿,清晰的痛感传来,才让他确信,这一切,都是真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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