长安的皇宫居于北城。
和许多影视作品中差不多,它的布局和坊区一样,都是端端正正的方块儿,从空中俯瞰,一定是强迫症患者的福音。
秦渊跟着那内侍往里走,脚底下的青石板平整,细丝合缝,他莫名笑了一声,当时师傅还调侃说,这一块“细料方砖”,据说一块能抵寻常人家半年嚼用。
皇宫里处处都是精致,不像是后世破旧褪色,原汁原味显得黯淡无光,御道两边的垂柳,这个叫“御柳”,开春发芽都得太监管着时辰。
皇宫的路七曲八拐,他随着内侍转了三圈回廊,眼前豁然开朗,地砖突然换了色,青灰的换成带云纹的紫石头,打磨的表面和镜面一般,穿裙子的女郎路过指定得被老色胚占便宜。
进了门就是太和殿前的广场,青砖像是包了浆一样,这个叫“丹陛”,每次朝会前都得有二十个小太监拿着细布蹲这儿擦,擦不干净要挨板子。
前方,大红柱子上盘着龙,金粉涂得跟暴发户似的。
秦渊伸手摸了摸,颜料硬得刮手,这“退光漆”得刷七遍,光晾干就需三个月,这玩意应该不会用后世的合成颜料吧,大概就是真正的金粉。
滕内侍随意的回头看了眼,顿时被吓了一跳,这玩意怎么能乱摸,真吓死人了。
“小秦大人,恭敬些,不要乱看,不要乱摸,这是圣人的家,不是外面的庄园酒馆。”
“哦,抱歉,失态了。”
滕内侍抹了把汗,呼了口气,嗔怪的看了他一眼,继续往前走去。
皇城深似海,从朝阳门到乾元殿的御道,漫长得像一条没有尽头的绸带,足有两里地远。青石板路被岁月磨得温润,两侧古柏森森,仪仗侍卫肃立如雕塑。
秦渊垂手立在乾元殿丹墀下,殿内隐约飘出议论声与朗笑。
他心头并无多少紧张,反倒被一股新奇感填满。
往日只在戏文影画里得见的帝王,今日竟要亲见,这穿越时空的真切,让他忍不住在心底轻轻喟叹。
“宣——翰林侍诏秦渊觐见!”
唱喏声穿透殿门,秦渊跟着引路黄门低眉躬身而入。刚迈过门槛,一股混杂着墨香,熏香与汗臭的酸气便扑面而来。
他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,趋步至殿中,规规矩矩叩首行礼:“臣,翰林侍诏秦渊,恭请圣安。”
殿内一时静了,只闻地板被踩踏的“咚咚”声由远及近。
秦渊眼角余光瞥见一双明黄绸面的硬底靴停在眼前,靴上绣着暗金龙纹,在殿宇高灯下泛着微光。
下一瞬,一只宽厚的手掌将他扶起,带着温热的力道。
“朕,可算把你盼来了。”
秦渊抬眼时,撞进一双黝黑的眼眸。眼前的帝王生着一张长脸,浓眉如墨,肤色像经风日晒的微黑,五官算不上俊郎,却自有一种久居上位的沉凝气度,像块被岁月打磨过的玄铁,不耀眼,却沉甸甸压得住场。
嗯……属于那种耐看型的。
他顺势退后一步,深深作揖:“臣因江州疫情迁延日久,累陛下挂念,罪该万死,请陛下降罪。”
“创牛痘救万民,是盖世奇功,何来罪过?”帝王声线洪亮,带着笑意扶起他的手臂,“爱卿免礼,抬起头来。”
秦渊依言抬头,只见帝王正细细打量他,半晌,颔首赞道:“好一个俊逸少年郎,果然是好风仪,听说你先前伤了腿,如今可大好了?”
“多谢陛下垂询,臣的腿伤已无大碍。”
“那就好。”帝王拍了拍他的肩,转身指向殿中,“咱们君臣闲话稍后再叙,你瞧这殿上诸位学官,可都等你许久了,众位宗师久闻鬼谷传人之名,个个摩拳擦掌想与你切磋一番。”
姜昭棠顿了顿,似笑非笑道:“朕问你,敢接招么?”
秦渊目光扫过殿内,只见百官分站两侧,其后站着数十位身着各色袍服的学官,青衫、紫绶、皂衣……攒动的人影乌泱泱一片,竟看不清究竟有多少人。
他深吸一口气,朗声道:“臣,愿一试。”
“哦?可有把握?”帝王挑眉。
“臣不敢夸口,唯有尽力而为。”
“好!”帝王朗声一笑,抬手示意,“去吧。朕就在这殿上看着,你若能让朕满意,先前的功劳,今日的表现,朕一并论功行赏,定叫你称心。”
“谢陛下!”秦渊再次躬身,转身向着殿中众人走去。
滕内侍迈着细碎的步子走下高台,在一位面容古奥的白发老者面前停住,躬身道:“刘大人,圣人请您开问。”
那白发老者扶着案几,颤巍巍起身,先朝御座方向拱手:“陛下,老臣斗胆,想先问个题外话。”
“刘老请讲。”姜昭棠朗声道。
刘尚谢过圣恩,转过身,目光落在秦渊身上:“小秦大人,纵横学派自汉武年间便隐没于世,近千年不闻踪迹,敢问贵派宗脉究竟在何处?”
秦渊垂首躬身:“圣人脚下,四海之内,皆是鬼谷栖身之地。不拘一隅,人心可为鬼谷,山川可为鬼谷,江流亦可为鬼谷。纵横本无山门,只是隐于人间烟火里。”
“隐了近千年,为何偏在今日出山?”刘尚追问道。
“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,也有一代人的活法。晚辈爱这世间的风花雪月,恋这天地的壮丽山河,也贪这人间的红尘暖软——不想再枯守寂寞,独自熬过漫长岁月,便出来了。”
话音刚落,殿中便爆发出一阵低低的哄笑。有人扬声道:“分明是隐不下去了,偏说得这般花哨!”
左相李康与一旁老者低声交谈,“右相观此子,能过几人,能答几题?”
“李相,吾不知,不过首位发问者,便是儒家钜子刘尚,若过不了这一关,余者休谈呐。上次有这阵仗,还是二皇子肄业之时,殿下答对几道来着。”
李康摸了摸下巴,挑眉道:“二殿下答了两道,过了两关。”
二人在交谈,旁边一绯袍官员抚须笑道:“人非神呐,这是五十家学派,五十位大小学官,各家皆有其学说,皓首穷经者能通十余家已是聪慧之辈,更遑论五十余家,圣人实在太高看此子了。”
不远处负责书记的裴令公也是长叹一口气,心中也是觉得荒谬,这秦渊毕竟才十几岁,初入长安,实在不必如此苛刻。
刘尚抬手虚按,殿内霎时静了。
他望着秦渊,笑意温和:“你是纵横正传,还是谢氏门徒?”
“纵横授我经纶,谢山长教我经世。”秦渊坦然道,“二者皆是师。鬼谷学训有云,达者为师。正因如此,纵横才能博采众长,不困于门户。学问的流派不过是件外衣,终究是为了精进己身。诸相皆有,亦复无相。”
刘尚抚着长须,缓缓颔首:“罢了,老臣倒是僭越了,不敢对鬼谷学派妄加评说。”他顿了顿,目光变得郑重,“小秦大人,可愿接我一问?”
“请长者请教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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