腊月的风,刮过李家院墙头枯黄的蒿草,带着哨音,卷起地上薄薄的雪沫子。天擦黑,灰蓝的天幕沉沉压下来。李家灶房里,铁锅炖肉的香气混着松木柴火的焦香,霸道地钻出来,在寒冷的空气里勾人馋虫。
王六子搓着手,跺着冻得发麻的脚,刚推开自家院门,一股浓郁的肉香就扑面而来,呛得他打了个喷嚏。他深陷的眼窝里闪过一丝疑惑,这味儿……不是娘炖肉的路数啊?更香,更冲,带着点城里馆子才有的油烟气。
“六子!回来啦!”王大柱媳妇系着围裙从灶房探出头,脸上堆着笑,声音也比平日热络几分,“快!进屋!有贵客!等你半天了!”
“贵客?”王六子一愣,心里嘀咕,这穷山沟里,能有什么贵客找他?
他掀开堂屋厚重的棉布帘子,一股混合着炖肉香、劣质香水味和某种陌生烟草气味的暖风扑面而来。昏黄的煤油灯下,堂屋那张榆木方桌旁,坐着一个女人。
王六子的脚步猛地顿住了!深陷的眼窝骤然睁大,瞳孔里映出那个几乎让他不敢认的身影!
那女人穿着一件他从没见过的、紧裹着身段的洋红色呢子大衣!领口翻出雪白的、毛茸茸的领子,衬得那张脸愈发白皙。乌黑的头发烫成了城里才有的、蓬松的大波浪卷,斜斜地拢在一边。脸上涂着白粉,嘴唇抹得鲜红,像刚喝了血。眉毛描得又细又弯,像两片柳叶。一双丹凤眼,眼尾微微上挑,涂着乌黑的眼线,看人时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。她斜倚在条凳上,翘着二郎腿,脚上蹬着一双擦得锃亮的黑色尖头皮鞋,鞋跟细得像锥子。手里夹着一根细长的、冒着青烟的香烟,指甲涂着鲜红的蔻丹。
这……这身打扮!这做派!活脱脱是从画报上走下来的!跟屯子里那些裹着臃肿棉袄、脸被风吹得皴裂的婆娘,简直是两个世界的人!
王六子只觉得一股热血“嗡”地冲上头顶!他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,喉咙有些发干。这女人……眉眼间……怎么……怎么有点像……
“六子哥!不认得我啦?”那女人红唇一勾,露出一抹带着几分刻意、几分妩媚的笑容,声音也变了调,不再是记忆里那带着土腥气的爽利,而是拖长了尾音,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、软绵绵的腔调,还夹杂着几个生硬的、像是学着电视里说话的词儿,“我是柳眉呀!哦,不对不对,现在……得叫我柳美华啦!”
“柳……柳眉?!”王六子失声叫了出来!眼睛瞪得溜圆!眼前这张浓妆艳抹、风情万种的脸,终于和记忆里那个扎着两条粗辫子、脸蛋红扑扑、眼神泼辣的柳家丫头重叠在了一起!可……可这变化也太大了!大得让他心惊肉跳!
“啧!什么柳眉!土死了!”柳美华(柳眉)嫌弃地撇了撇嘴,鲜红的嘴唇在灯光下格外刺眼,“我现在是‘深港合资丽华制衣厂’的董事长助理!柳美华!”她一边说,一边从那个精致小巧、亮得晃眼的黑色皮包里,用涂着红指甲的手指,夹出一张硬挺挺、印着烫金字的卡片,手腕一抖,递到王六子面前。
王六子下意识地接过。卡片入手冰凉光滑,带着一股淡淡的、好闻的香味。上面印着几行字:
深港合资丽华制衣厂
董事长助理
柳美华
下面还有一串电话号码和地址,都是他不认识的繁体字和洋码子。最下面,一行小字:“香港九龙弥敦道xx号”。
“深……深港合资?”王六子结结巴巴地念着,深陷的眼窝里充满了震惊和茫然,“制衣厂?董事长助理?你……你去香港了?”
“哎呀!香港算什么!”柳美华(柳眉)吐了个烟圈,姿态慵懒,带着一种见过大世面的优越感,“我们厂子!港资!大老板!钱多得能把这屯子买下来!专门做高档时装!出口!赚外汇的!”她特意加重了“外汇”两个字,眼睛瞟着王六子,观察着他的反应。
王六子只觉得心脏“砰砰”狂跳!外汇!那可是硬通货!比金子还值钱!他倒腾山货,累死累活,一年也挣不了几个钱,更别说见着外汇了!他捏着那张硬挺的名片,指尖都有些发颤,深陷的眼窝里,那点机灵劲儿被巨大的冲击搅得一片混乱,只剩下震惊和一丝不易察觉的、被巨大财富勾起的贪婪。
“六子哥!”柳美华(柳眉)身子微微前倾,红唇凑近了些,一股浓烈的香水味混合着烟草味直冲王六子鼻腔,声音压低了,带着蛊惑,“咱们从小一块长大!我发达了,能忘了你吗?这次回来,就是专门找你!带你发财的!”
“发……发财?”王六子喉结滚动了一下,声音干涩。
“对!发财!”柳美华(柳眉)眼睛一亮,手指优雅地弹了弹烟灰,“我们厂子!要在内地找可靠的合伙人!投资入股!一起干!专做出口!赚大钱!赚外汇!”她盯着王六子的眼睛,一字一句地说,“我看你脑子活络!路子野!倒腾山货屈才了!跟我干!投点钱进来!我保你!一年!翻这个数!”她伸出两根涂着红指甲的手指,在王六子眼前晃了晃。
“翻……翻两番?!”王六子倒吸一口凉气!深陷的眼窝里,那点贪婪的光芒瞬间暴涨!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,那里揣着他这些天倒腾山货攒下的、还带着体温的几十块钱。翻两番?那得是多少钱?外汇?香港?高档时装?这些词像烧红的烙铁,烫得他心头发热,头晕目眩!
“怎么样?六子哥?”柳美华(柳眉)红唇勾起,带着志在必得的笑意,“机不可失,时不再来!过了这村,可就没这店了!港商的钱,可不是谁都能沾上的!”
王六子只觉得口干舌燥,脑子里像塞了一团乱麻。他看着眼前这张浓妆艳抹、熟悉又陌生的脸,看着那身刺眼的洋红呢子大衣,看着那张印着烫金字的“港商助理”名片,再想想“翻两番”和“外汇”……巨大的诱惑像一张无形的网,瞬间将他罩住!他张了张嘴,想说什么,喉咙却像被堵住了,只发出“嗬嗬”的声响。
就在这时,灶房的门帘被掀开一条缝。李凤兰佝偻着背,端着一大碗热气腾腾的红烧肉走了进来。浑浊的老眼,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,平静无波地扫过桌上那盘踞着的、如同火焰般刺眼的洋红身影,扫过儿子王六子那张因激动和贪婪而涨红的脸,最后落在他手里紧紧攥着的那张烫金名片上。
她枯黑的脸上,没有任何表情。只是深陷的眼窝里,那点沉静的光芒,极其轻微地闪动了一下,如同古井深处投入了一颗石子,漾开一圈几乎看不见的涟漪。她没说话,只是默默地把那碗油亮喷香的红烧肉放在桌上,然后佝偻着背,转身,一步一步,悄无声息地退回了灶房昏暗的阴影里。枯黑的手里,还攥着那把豁了口的菜刀,刀锋在灶膛跳动的火光映照下,反射出一点冰冷的寒芒。
喜欢五旬悍妇:靠骂人在饥荒年代续命请大家收藏:(m.shuhesw.com)五旬悍妇:靠骂人在饥荒年代续命书河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