腊月的日头,吝啬地挤出点惨淡的光,勉强驱散了些许寒气。王家灶房里,暖意融融。锅里的红糖水煮荷包蛋刚吃完,碗底还残留着琥珀色的糖汁,甜丝丝的香气混着柴火的暖烟,在屋里氤氲不散。赵春花坐在炕沿,手里捧着空碗,指尖还残留着碗壁的温热。她低着头,另一只手无意识地、轻轻地搭在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上,那动作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、小心翼翼的珍重。王二强蹲在炕沿下,咧着嘴,眼睛像粘在了媳妇肚子上,搓着手,嘿嘿傻乐,那笑容里是藏不住的、快要溢出来的欢喜。
灶房门口传来脚步声,夹杂着七嘴八舌的贺喜声。
“恭喜啊二强!恭喜春花!”
“哎呦!这可是大喜事!老王家又要添丁进口啦!”
“春花嫂子,这下可好了!安心养着!”
左邻右舍的婆娘媳妇们,得了信儿,三三两两涌了进来。不大的灶房顿时显得拥挤,但气氛却暖烘烘的。大柱媳妇忙不迭地招呼着,脸上笑开了花。李凤兰站在锅台边,深陷的眼窝里映着灶膛跳跃的火光,沉静的脸上也难得地浮着一层暖意,她没说话,只是微微颔首,算是回应。
赵春花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包围着,苍白的脸上也染上了红晕,有些局促地笑着,不住地点头道谢。那碗红糖鸡蛋的暖意,婆婆那番掷地有声的话语,还有此刻这满屋子的真诚祝福,像一股股暖流,汇入她心底,将那盘踞多年的阴冷和恐惧一点点融化、驱散。她下意识地又摸了摸小腹,那里似乎真的有了点不一样的感觉,不再是空落落的恐慌,而是一种沉甸甸的、带着无限可能的踏实。
就在这时,一个瘦伶仃、裹着油渍麻花旧棉袄的身影,像条滑溜的泥鳅,悄无声息地从人缝里挤了进来。是刘巧嘴。她枯黄的脸上堆着一种极其别扭的、皮笑肉不笑的表情,深陷的眼窝里闪烁着浑浊的光,那光里搅和着不甘、嫉妒,还有一丝刻毒的幸灾乐祸。
她挤到人前,也不看赵春花,也不看李凤兰,眼珠子滴溜溜地扫过赵春花搭在小腹上的手,嘴角撇起一个极其难看的弧度,嗓子眼里挤出一种又尖又细、如同砂纸摩擦的怪声:
“哟——!恭喜啊!这肚子……可得金贵着点!”她故意拖长了调子,声音不大,却像根淬了毒的针,精准地扎进热闹的空气里,“不过啊……这胎相……啧啧啧……”她摇着头,稀疏的眉毛耷拉着,浑浊的眼珠里恶意翻涌,“瞧着……怕是个……赔钱货哟!”
“赔钱货”三个字,被她咬得又轻又毒,像吐出一口带着腥气的唾沫!
灶房里瞬间一静!
刚才还暖融融的空气,仿佛被兜头泼了一盆冰水,瞬间冻结!所有说笑声戛然而止!大柱媳妇脸上的笑容僵住了,王大柱皱紧了眉头,围观的婆娘媳妇们脸上也露出尴尬和鄙夷的神情。
赵春花脸上的血色“唰”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!刚刚被暖意填满的心口,像是被一只冰冷的铁爪狠狠攥住!那三个字,像三把淬毒的冰锥,狠狠扎进她最脆弱、最敏感的神经!她搭在小腹上的手猛地一抖,指尖瞬间冰凉!巨大的屈辱和猝不及防的恶意,如同汹涌的潮水,瞬间将她淹没!她猛地抬起头,嘴唇哆嗦着,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水,巨大的委屈和愤怒让她浑身都在颤抖,却像被扼住了喉咙,一个字也发不出来!
就在这死寂的、令人窒息的瞬间!
一个身影猛地从锅台边跨前一步!
是李凤兰!
老太太枯瘦的身子像一张瞬间拉满的硬弓!深陷的眼窝里,那点沉静的暖意瞬间被冰冷的、足以冻结一切的怒火取代!浑浊的老眼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,直直刺向刘巧嘴那张刻毒扭曲的脸!她枯树皮般的手猛地抬起,指关节因为用力而青筋暴突,带着一股横扫千军的威势,眼看就要劈头盖脸地砸下去!
“娘!”
一声带着颤抖、却异常清晰坚定的声音,猛地响起!
是赵春花!
她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!瘦小的身子因为激动而微微摇晃,脸色依旧苍白,但那双含泪的杏核眼里,此刻却燃烧着一种从未有过的、如同被逼到绝境的母兽般的怒火和决绝!她猛地拨开挡在身前的王二强,一步跨到李凤兰身前,用自己的身体,挡在了婆婆和那刻毒的刘寡妇之间!
她挺直了脊背!那脊背在宽大的旧棉袄下显得格外单薄,此刻却像一杆宁折不弯的标枪!她死死盯着刘巧嘴那双浑浊恶毒的眼睛,胸口剧烈起伏,声音因为激动而发颤,却一字一句,如同从胸腔深处迸发出来的、带着滚烫热血的呐喊:
“男娃女娃——都是宝!”
她几乎是吼出来的!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铁钉,狠狠砸在冻僵的空气里!
“都是俺身上掉下来的肉!都是老王家的人!”
她猛地抬手,指向门外,指尖因为愤怒而剧烈颤抖:
“俺生啥——不劳你操心!”
“你那张嘴——留着喷粪养蛆——别来脏俺的地界!”
死寂!
比刚才更加深沉、更加令人心悸的死寂!
灶房里所有人都惊呆了!王大柱张大了嘴,大柱媳妇捂住了心口,围观的婆娘们更是瞪大了眼睛,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平日里温顺得如同面团、此刻却像头炸毛小兽般的赵春花!
刘巧嘴更是被这突如其来的、劈头盖脸的怒骂砸懵了!她那张枯黄刻毒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,深陷的眼窝里满是错愕和难以置信!她张着嘴,喉咙里发出“嗬嗬”的、如同破风箱漏气般的怪响,想反驳,却一个字也挤不出来!她怎么也想不到,这个在她眼里向来懦弱可欺、连大气都不敢喘的赵春花,竟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,用如此尖利刻薄的话回敬她!
“你……你……”刘巧嘴气得浑身哆嗦,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指向赵春花,嘴唇哆嗦着,却只能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。
“你什么你?!”豁牙嫂那破锣嗓子适时地在人群后头炸响,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和煽风点火,“金凤嫂子!你这耳朵是长裤裆里了?还是心肝让狗啃了?人家春花怀的是老王家的种!是男是女关你屁事?!咸吃萝卜淡操心!我看你是自个儿肠子生不出好蛆——见不得别人家灶火旺!”
人群里顿时爆发出压抑不住的哄笑声和窃窃私语:
“就是!嘴真欠!”
“见不得人好!”
“活该挨骂!”
刘巧嘴被这哄笑声和鄙夷的目光刺得无地自容,那张猪肝色的脸瞬间又转为死灰!她猛地一跺脚,想撒泼,可对上赵春花那双燃烧着怒火、毫不退缩的眼睛,还有旁边李凤兰那如同冰封火山般随时可能爆发的威压,她喉咙里那点虚张声势的呜咽硬生生被堵了回去!她枯瘦的身子晃了晃,像根被霜打蔫的枯草,恨恨地剜了赵春花一眼,猛地一转身,挤出人群,头也不回地冲出了王家院门,那背影狼狈得像条被打断了脊梁的落水狗。
灶房里再次安静下来。
赵春花依旧挺直着脊背站在那里,胸口还在剧烈起伏,脸颊因为激动而泛着不正常的红晕。刚才那番怒吼似乎耗尽了她的力气,此刻身体微微颤抖着,但那双眼睛里的光芒,却前所未有的明亮和坚定。
李凤兰缓缓放下了那只抬起的手。深陷的眼窝里,那冰冷的怒火渐渐平息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、带着巨大欣慰和赞赏的光芒!她看着挡在自己身前、如同一株骤然挺立的小白杨般的二儿媳,嘴角那刀刻般的法令纹,缓缓地、极其舒展地向上扬起,勾勒出一个无声却无比骄傲的笑容。
她没说话,只是伸出手,枯树皮般的手掌带着灶火的余温,轻轻拍了拍赵春花依旧微微颤抖的肩膀。那力道很轻,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肯定和力量。
“好!”李凤兰只吐出一个字,声音不大,却像一块磐石落地,砸在每个人心上。
灶膛里的火苗噼啪跳跃了一下,映着赵春花挺直的脊背和脸上那混合着泪痕与红晕的、如同新雪初霁般明亮的光彩。院外,寒风依旧呼啸,卷起地上的残雪。屋檐下,那根最长的冰溜子尖端,一滴晶莹的水珠,在惨淡的日光下,正悄然凝聚,折射出一点微弱却无比倔强的七彩光芒。
喜欢五旬悍妇:靠骂人在饥荒年代续命请大家收藏:(m.shuhesw.com)五旬悍妇:靠骂人在饥荒年代续命书河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