虞颜被正式转入顶层的VIp病房,这里更像一个设施齐全的豪华套间,宽敞、安静,窗外是郁郁葱葱的花园景致,试图用金钱营造出一种与医院冰冷本质相悖的平和假象。
然而,空气中弥漫的消毒水气味,以及那些无法隐藏的、时刻监测着生命体征的精密仪器,还有躺在病床上那个依靠鼻饲和呼吸辅助才能维持生命的沉寂身影,无一不在戳穿着这虚假的平静。
萧御几乎将这里当成了新的办公和生活场所。
病房里添置了书桌和电脑,方便他处理不得不亲自过目的紧急文件。
他换下了之前那套皱巴巴的西装,穿着简单的深色羊绒衫和休闲长裤,胡子刮干净了,头发也稍作整理,但那份整理更像是某种程式化的坚持,无法掩盖他眼底深重的青黑和那份从骨子里透出来的、如同被掏空般的疲惫与沉寂。
他大部分时间都坐在虞颜的病床边,握着她冰凉的手,对着毫无反应的她,低声诉说着什么。
有时是回忆他们短暂的过往,有时是读一本她曾经表示过想看的书,有时只是沉默地坐着,目光胶着在她苍白的脸上,仿佛要用目光将她从沉睡中唤醒。
几天后,预料之中的访客,还是来了。
萧母是在一个午后抵达医院的。
她依旧是一身雍容的香奈儿套装,珍珠项链散发着温润的光泽,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。
她踩着高跟鞋,在特助的陪同下,走进这间充斥着药水味和绝望气息的病房。
她的出现,与这里的氛围格格不入,像一幅色彩浓烈的油画被强行嵌入了灰白色的背景中。
她先是目光冷淡地扫过病床上如同人偶般的虞颜,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、难以察觉的复杂情绪,或许有一丝怜悯,但更多的是一种如释重负的冷漠。
随即,她的视线落在了儿子萧御身上。
看到他此刻的模样,萧母精心描绘的眉毛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。
她走到萧御身边,声音依旧是那种惯有的、带着距离感的平稳:“御儿。”
萧御没有回头,甚至没有松开握着虞颜的手,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:“母亲。”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波澜,仿佛她的到来早在意料之中。
萧母在他身旁站定,目光落在虞颜插着管子的手臂上,语气带着一种公式化的考量:“我听说了她的事情。很遗憾发生这样的意外。不过,事情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,医生也说苏醒希望渺茫,你守在这里,也改变不了什么。”
萧御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,但没有说话。
萧母继续道,声音压低了些,却带着更强的压迫感:“萧氏集团不能长时间没有总裁坐镇。最近董事会那边已经有很多不满的声音,几个重要的项目也因为你的缺席而停滞甚至搁浅。公司的形象和股价,不能因为……这样的事情受到拖累。”
她顿了顿,终于说出了此行的核心目的,语气如同在商讨一桩并不划算的生意:“御儿,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。但作为一个集团的领导者,你需要权衡利弊,分清主次。她已经这样了,最好的方式是安排专业的医疗团队和护工二十四小时看护,给予最好的物质保障。而你,应该回到你该在的位置上。继续这样耗下去,对萧氏,对你个人,都没有任何好处。放弃吧。”
“放弃”两个字,如同点燃引线的火星。
萧御终于缓缓地、极其缓慢地转过了头。
当他抬起头,看向自己的母亲时,萧母心中蓦然一惊。
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?
里面没有了往日商海沉浮的锐利锋芒,也没有了与她争吵时的愤怒火焰,甚至没有了得知虞颜出事时的疯狂与恐慌。
那双深邃的眼眸里,只剩下一种近乎死水的、无边无际的空洞与荒芜。
然而,在这片荒芜的最深处,却又燃烧着一种异常平静、却比任何誓言都更加坚定的火焰。
他看着母亲,看了很久,仿佛在重新认识这个赋予他生命、此刻却要求他抛弃生命意义的女人。
然后,他开口了。声音不高,甚至有些沙哑,却一字一句,清晰无比,如同宣判,也如同诀别:
“母亲,”他唤道,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情绪,“您说的对,公司,家族,形象,股价……都很重要。”
萧母的脸色稍缓,以为他终于恢复了理智。
但萧御接下来的话,却让她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。
“但是,”他微微停顿,目光重新落回虞颜沉睡的脸上,那空洞的眼神里瞬间注入了难以形容的温柔与痛楚,声音却依旧平静得可怕,“那些,是‘你们’的世界。”
他再次转过头,直视着母亲瞬间变得难看至极的脸色,眼神空洞却斩钉截铁,仿佛在陈述一个再也简单不过的事实:
“从现在起,我的世界,就在这里。”
他抬起与虞颜交握的手,轻轻示意了一下这张病床,这个房间,这个沉睡不醒的女孩。
“公司、家族,你们想要,随时拿去。”他的语气轻描淡写,仿佛在谈论的不是一个价值千亿的商业帝国,而是一件无关紧要的旧物,“我不会再回去了。”
“萧御!你疯了!”
萧母再也维持不住表面的镇定,失声低斥,保养得宜的脸上因惊怒而微微扭曲,“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?为了一个可能永远醒不过来的植物人,你要放弃萧家的一切?放弃你父亲和你爷爷毕生的心血?你简直……不可理喻!”
萧御静静地听着母亲的斥责,脸上没有任何表情,仿佛她口中那些沉重的东西,真的已经与他无关。
直到她说完,他才极其缓慢地、扯动了一下嘴角,那不是一个笑容,而是一个极度悲凉和疲惫的弧度。
“也许吧。”他低声道,目光再次变得空洞,越过愤怒的母亲,望向窗外那片虚假的园林景色,“就当我是疯了。”
他收回目光,重新聚焦在虞颜脸上,不再看自己的母亲,用行动下达了无声的逐客令。
“如果没有其他事,请您离开吧。这里需要安静。”
“你!”
萧母气得浑身发抖,手指紧紧攥着限量款的手包,指节泛白。
她看着儿子那副油盐不进、心死如灰的模样,知道自己再说什么都是徒劳。
一种计划彻底失控的无力感和愤怒,几乎将她淹没。
她死死地盯着萧御的背影看了半晌,最终,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:“好!好!萧御,你真是我的好儿子!你会为你今天的选择后悔的!”
说完,她猛地转身,高跟鞋敲击在地板上,发出清脆而愤怒的声响,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病房。
门被重重地关上,发出一声闷响,仿佛彻底隔绝了两个世界。
病房内重新恢复了寂静,只剩下仪器规律的滴答声。
萧御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,缓缓地俯下身,将额头轻轻抵在他与虞颜交握的手上,闭上了眼睛。
他没有后悔。
他知道,从她为他挡下咖啡的那一刻起,从他看到她在病床上毫无生气的样子起,他的人生轨迹就已经注定。
他的世界,从此以后,半径就是这张病床。
这里,有他的星辰,即便它已然黯淡。
这里,有他的全部,即便只剩一片荒芜。
与家族的对峙,以他彻底的、不留余地的决裂而告终。
他抛弃了旧世界的一切荣光与枷锁,心甘情愿地,将自己放逐在了这片名为“虞颜”的、寂静无边的疆域里,开始了漫长而绝望的守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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