杨靖的手刚碰到门栓上的红布绳,后颈就被风雪灌进一股凉意。
他回头时,王念慈的影子正从院角的老榆树下浮出来——蓝布棉袄裹得像只圆滚滚的茧,手里一张泛黄的纸被风卷得簌簌响,一声刮过冻得通红的鼻尖。
杨靖。她走得急,鞋跟碾碎了脚边的冰碴,公社来的。
纸张递到眼前时,杨靖先闻到股油墨味——新印的文件,边角还沾着墨点。
标题那行字刺得他眼皮一跳:《关于暂停平安屯副业协作资格的审查通知》。
最末的落款是县革委会,红章盖得歪歪扭扭,倒像块化在雪地里的血豆腐。
马主任联合周卫国、赵半仙递了材料。王念慈的手指抠着文件边缘,指节发白,说你用妖术换票,说川贝枇杷膏是迷魂汤,还说你那头驴......她顿了顿,声音突然哽住,摄魂兽
杨靖盯着雪地里被风掀开的半页纸,歪歪斜斜的字迹像爬满蛆虫。
他忽然笑出了声,哈出的白气在脸上结了层薄霜:他们怕了。他把文件折成小块揣进怀里,指腹蹭过藏在另一个兜的名单——七十三枚红手印,此刻正隔着粗布褂子贴着他心口,怕咱们这副业,真能从穷窝子里刨出金疙瘩。
王念慈抬头看他。
这个总爱叼根草棍儿说咱得支棱起来的少年,此刻眼里亮得像淬了火的钢。
她突然想起三天前,杨靖蹲在驴棚里给老黑驴梳毛,说:等攒够了积分换拖拉机,咱屯的粮车能排到公社门口。那时候她只当是年轻人的狂话,可现在再看——晒谷场的兔笼叠了三层,缝补组的油灯彻夜不熄,连最抠门的李老蔫都把攒了十年的兔毛全交出来换布票。
消息漏了。杨靖突然拽着她往院外走,你听。
风里裹着碎碎的人声,像春冰初融时的溪涧。
转过街角,晒谷场的老槐树下已经攒了一堆人——张大山的蓝布帽顶积着雪,正把账本拍得啪啪响;大脚婶攥着刚缝好的棉袄前襟,针脚在雪光里闪着细芒;铁蛋缩在他娘身后,手里还攥着半块烤红薯,鼻尖沾着黑灰。
都听我说!张大山扯着嗓子吼,冻得通红的耳朵直颤,杨靖带咱养兔换布,分粮分票,哪笔账不是明明白白记在本子上?
说妖术?
老子倒要问问——妖术能让兔崽子多下两窝崽?
能让老针线的瞎眼摸出好棉絮?
老针线拄着拐杖挤进来,盲眼的眼皮微微掀着,像在看什么极远的地方。
她抬手摸向大脚婶怀里的棉袄,指腹沿着麦穗绣纹慢慢挪:四六年,我给地主缝皮袄,偷了把棉絮给闺女,被打断两根肋骨。她突然笑了,皱巴巴的脸像朵绽开的老菊,可今儿这棉花,是咱自己的手缝的。
杨靖这孩子......她摸索着抓住旁边人的手腕,他是拿命给咱焐热乎气儿呢。
人群里突然炸开个脆生生的童音:我知道!小石头从人缝里钻出来,举着个锈迹斑斑的手电筒——正是去年冬天被赵半仙供在灶台上当的那只。
他鼻尖挂着清涕,小脸冻得发紫,可举着的胳膊绷得笔直,杨靖哥哥没使妖术!
这灯是我爹修了三天才亮的!
他说......他说这是后山神仙给的福器,专照人心眼儿!
孩子们哄笑起来,可大人们没笑。
李老蔫吧嗒着烟袋锅子点头,烟丝火星子溅在雪地上,地化出个小坑:娃说得对。
这灯早不稀奇了,稀奇的是——他扫了眼晒谷场东头的兔笼,西头的缝补棚,它照亮了多少黑屋子。
杨靖站在木台上,鞋底的雪化了,渗进裤脚冰凉。
他望着台下三百多双眼睛——有张婶的,她上个月刚用兔毛换了布给小儿子做棉裤;有铁柱的,他养的兔崽子卖了钱,给媳妇买了头绳;还有小石头他娘,正攥着儿子的手往自己怀里拢,睫毛上沾着雪粒。
你们......他嗓子突然发紧,像塞了团湿棉花,愿意跟着我继续走这条路么?
风卷着雪粒子打在脸上。
晒谷场静得能听见冰棱从房檐上断裂的声音。
杨靖盯着最前排的小石头他爹——去年冬天还把供在灶台上,说冒犯神仙要遭雷劈的汉子。
此刻那人突然跪下,膝盖砸在雪地上,溅起一片冰碴:杨靖!
你带我们走,我这条命,随你!
跪声像滚雷。
张大山红着眼眶跪了,老针线摸索着要跪,被大脚婶搀住;铁蛋娘抹着泪跪了,李老蔫掐了烟袋跪了;连刚会走路的小丫头都被她娘抱在怀里,肉乎乎的小手按在雪地上。
杨靖眼眶发热,猛地转身。
他抓起木台上的搪瓷缸,地敲出一声脆响:都给我起来!他吼得嗓子发哑,要跪,就跪县委大院!
咱们不求恩典,只求一个理字——凭啥咱们自己动手挣的,倒成了妖术?
当夜,缝补组的油灯又亮了。
王念慈伏在八仙桌上誊抄请愿书,钢笔尖在纸上沙沙响;张大山翻出压箱底的算盘,把每笔分红都核了三遍;老针线摸黑剪了三百颗红五角星,说要缝在请愿书角上。
杨靖蹲在灶前烧热水,看水蒸气模糊了窗纸,恍惚看见去年冬天——他裹着漏风的破棉袄,蹲在墙根儿啃凉馍,系统提示音突然在耳边炸响:新手任务:帮王婶挑水,奖励10积分。
杨靖哥。小石头缩着脖子钻进屋,手里攥着个布包,这是我攒的糖纸,能当凭证不?他摊开布包,花花绿绿的糖纸在油灯下闪着光,你说攒够十张能换水果糖,我攒了二十八张,换了两块糖给奶奶......
杨靖喉结动了动,摸出兜里的水果糖塞给他:留着。
明儿咱们去县委,要走十里雪路呢。
后半夜,他趴在桌上打了个盹。
迷迷糊糊听见系统提示音:叮——【集体认同】覆盖率达78%,距离大户转正仅一步之遥。他抬起头,窗纸上已泛起鱼肚白。
王念慈趴在旁边,钢笔还攥在手里,嘴角沾着墨点;张大山歪在椅背上打呼噜,算盘珠子散了一地;小石头蜷在炕角,布包里的糖纸被他搂得皱巴巴的。
杨靖起身推开窗。
雪停了,天却更冷。
院外的晒谷场上,影影绰绰站着一片人——蓝布棉袄,灰布棉裤,每个人怀里都抱着个布包,里面是分红记录、工装照片、代购单据。
张大山的大嗓门从前面飘过来:都把红五角星戴上!
咱平安屯的人,走哪都得支棱着!
杨靖摸了摸兜里的请愿书,三百张纸页窸窸窣窣,像在说悄悄话。
他套上老针线连夜缝的新棉袄,麦穗绣纹贴着心口,暖得烫人。
清晨的风卷着雪粒子灌进领口,他望着远处县委大院的方向,忽然笑了。
(晨光里,三百个蓝布身影踩着积雪出发了。
最前面的小石头举着那盏,锈迹斑斑的玻璃罩子上结着冰花,却仍固执地亮着,像颗落进人间的星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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