钱绍快要哭了。
他心里正在把他那个远在溧水县当土皇帝的爹,钱万里,骂了个狗血淋头。
爹啊!我的亲爹!
您不是说江宁县就是个软柿子,让我过来随便捏吗?
您不是说这“有间客栈”的东家就是个走了狗屎运的泥腿子,让我来给他个下马威,把这风水宝地抢过来吗?
可您没告诉我,这泥腿子身边跟着的护院,是个能一瞬间干翻十几个好手的怪物啊!
钱绍双腿抖得像是装了电动小马达,脸色惨白如纸,但他嘴上还在做着最后的挣扎。
这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,也是他横行乡里的最强依仗。
他看着那座一步步靠近的铁塔,发出了杀猪般的尖叫,语无伦次的重复大喊:
“我家……我家和永嘉侯朱亮祖是亲戚!!”
“你不能伤我!你不能伤我!”
“朱亮祖”这三个字不断响起,仿佛带着一股无形的寒气,瞬间笼罩了整个街口。
刚才还围观看热闹,甚至有些佩服李去疾一行人胆色的百姓们,脸色“唰”地一下就变了。
那是一种发自骨子里的恐惧!
朱亮祖是谁?
那可是跟着当今陛下从死人堆里杀出来的开国元勋,战功赫赫,但也……凶名赫赫!
这位侯爷是个什么名声,大家心里都有数。说句不好听的,那就是个活阎王!
别说打断人手脚,就是当街杀了人,只要不是什么通天的大人物,大概率也就是罚酒三杯,屁事没有。
这钱家少爷,竟然是永嘉侯的亲戚?
完了!
李先生只怕是完了!
他虽然家大业大,但和一位侯爷相比,那就是蚂蚁和大象的区别!
大象随便动一动,就能弄死无数蚂蚁!
刚刚升起的一点点希望和快意,瞬间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,浇了个透心凉。
人群中,有的人已经开始悄悄后退,生怕被牵连进去。
看向李去疾一行的眼神,也从刚才的惊叹,变成了浓浓的同情与惋惜。
可惜了,惹了谁不好,偏偏惹上跟朱亮祖沾边的人。
然而,在这片死寂的恐惧中,有两个人的反应,显得格格不入。
李去疾,脸上依旧挂着那和煦的微笑,甚至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。
好家伙,上来就王炸啊?永嘉侯朱亮祖的亲戚?
“马大叔”一家是马皇后的亲戚。
也不知道这两种“亲戚”,谁比较厉害?
李去疾心里腹诽。
而常遇春,则用行动表达了自己的态度。
当听到“朱亮祖”三个字时,他那张黑脸上,甚至连一丝波澜都没有。
只是眼神中,闪过了一抹几乎无法察觉的……鄙夷。
永嘉侯?
一个凡夫俗子,一个在红尘俗世里打滚的武夫罢了。
他懂得什么是燧石击发吗?他懂得什么是定装弹药吗?他懂得什么是火药提纯颗粒化吗?
肯定不懂。
一个连“战争大道”的门槛都没摸到的凡人,也配拿来威胁先生?
简直可笑!
在常遇春的世界里,凡是阻碍先生,对先生不敬的人,只有一个下场。
那就是被碾碎!
他的脚步,没有丝毫停顿,那股凝如实质的杀气,再次升腾而起,直扑已经快要吓尿的钱绍!
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!
“住手!!”
“全都给本官住手!!”
一声气急败坏,几乎是吼出来的官腔,炸雷般响起!
人群像是被分开的潮水,两个衙役粗暴地推开挡路的人,一个头戴乌纱,身穿官袍,跑得气喘吁吁,满头大汗的中年官员,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。
正是江宁知县,赵德芳!
钱绍在看到赵德芳的那一瞬间,整个人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,绝望的脸上瞬间绽放出狂喜与怨毒的光芒!
救星来了!
他爹钱万里为了在江宁县铺路,可没少给这位赵县令送银子!虽然比不上在溧水县那么硬的关系,但也绝对是“自己人”!
他当即伸出手,指着李去疾,冲着赵德芳声嘶力竭地大喊:
“赵大人!赵大人您来得正好!”
“是我啊!钱绍!”
“我们前几天刚见过面的!”
“快!快把这群无法无天的刁民给本少爷抓起来!他们光天化日之下,当街行凶,还想杀我!!”
“把他们全都抓进大牢!男的砍了!女的……”
他期待着赵德芳立刻勃然大怒,然后大手一挥,将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全部拿下。
周围的百姓听到这话,也是心中一沉。
完了!
这钱家少爷居然和县令也有关系!
只怕李先生凶多吉少了!
人群中,一些百姓互相对视,没有说话,但都明白相互间的意思。
等下,县令要是真的对李先生动手,他们拼了命也要护李先生的周全!
赵德芳终于冲进来了。
他一眼就看清了场中的局势。
那个让他魂牵梦绕,哦不,是让他寝食难安的李先生,正一脸平静地站在那儿。
那个一瞪眼就能让他心胆俱裂的护院,正浑身散发着杀气。
地上,躺着十几个哀嚎打滚的家丁。
以及,那个还在那儿指手画脚,颐指气使的蠢货……钱家的小崽子!
赵德芳的冷汗,“唰”地一下就下来了。
李先生居然也在!
他刚才在县衙里,刚把李先生送走,惊魂未定,正准备泡杯好茶压压惊。
结果茶还没喝上,就有衙役连滚带爬地来报,说钱家的少爷带人堵了“有间客栈”的门,在闹事!
“有间客栈”?!
赵德芳当时脑子里“嗡”的一声,差点没当场昏过去!
那是谁的产业?那是李先生的产业!
那可是能让陛下微服私访,能拿出“大明皇帝之宝”印玺文牒的李先生啊!
你钱家什么档次,居然敢动先生的产业?你钱万里是疯了还是活腻了?!
要是让李先生不高兴了,回头在“马老爷”面前提一嘴他赵德芳没管理好江宁县……
赵德芳不敢想下去了,他感觉自己的乌纱帽已经飞了,脖子后面更是凉飕飕的。
他带着衙门里仅剩的两个衙役,用出了这辈子吃奶的力气,玩了命地往这边跑。
幸好,幸好先生没事!
在钱绍那充满期待和怨毒的目光中,赵德芳踉踉跄跄地冲到了场中。
他看都没看钱绍一眼,仿佛那是个透明的空气人。
他径直来到李去疾的面前。
然后在全场,数百双眼睛的注视下。
“噗通!”
一声闷响。
江宁县的父母官,正七品的知县老爷赵德芳,双膝重重地砸在了冰冷的石板路上!
紧接着。
“咚!”
又是一声闷响!
赵德芳以头抢地,结结实实地给李去疾磕了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!
随即,他用一种带着哭腔,充满了无边恐惧与惶恐的声音,高声喊道:
“下官治下不严!致使宵小横行,惊扰了先生!”
“下官罪该万死!!”
“求先生恕罪啊!!!”
这一跪,这一磕,这一喊。
整个世界,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。
全场,死寂。
钱绍脸上的狂喜、嚣张、怨毒,瞬间凝固了。
他的眼珠子瞪得几乎要从眼眶里爆出来,嘴巴无意识地张着,能塞进去一个鸡蛋。
他……他看到了什么?
堂堂江宁知县,赵德芳……给一个泥腿子……下跪了?
还磕头了?
还自称“下官”?还高呼“罪该万死”?
这……这怎么可能?!
他爹钱万里在溧水县只手遮天,见了溧水县令,那也得客客气气,执晚辈礼。
他到了江宁,见了赵德芳,那更是要笑脸相迎,恭恭敬敬。
一个县令,在一个地方,那就是天!
可现在,这片“天”,就这么……跪下了?
巨大的,无法理解的冲击,瞬间摧毁了钱绍所有的认知。他的大脑一片空白,只觉得天旋地转,眼前一黑。
双腿再也支撑不住身体,“扑通”一声,瘫软在地。
寂静,只持续了短短一瞬。
下一秒,山呼海啸般的议论声,轰然炸开!
“我的天爷!我看到了什么?!”
“赵……赵大人他……他给李先生跪下了?!”
“李先生到底是什么身份啊?!连县令大人都要对他行此大礼!”
“刚才那小子还拿永嘉侯说事,可县令大人理都没理他嘞!”
“……”
所有百姓的下巴都掉在了地上,他们看向李去疾的眼神,从同情,到担忧,再到震惊,最后,化为了深深的敬畏与狂热!
李去疾也被这夸张的场面搞得有点懵。
大哥,不至于,真不至于。
在县衙里你跪我,我能理解,毕竟涉及到皇家机密,你怕被砍头。
可这大庭广众之下,当着这么多老百姓的面,我就被狗叫了几声,你直接就给我来个五体投地?
这戏是不是有点太过了?
他心里腹诽着,但还是连忙上前,伸手将赵德芳扶了起来。
“赵大人,快快请起,使不得,使不得啊。”
赵德芳被扶起,却依旧躬着身子,连头都不敢抬,声音颤抖着:“先生受惊,是下官的失职,下官万死难辞其咎!”
李去疾看着他这副快吓破胆的样子,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。
他好像……还是低估了“马大叔”这个靠山,以及那份“军械司特许牌照”的含金量。
这玩意儿,好像不仅仅是一份护身符。
感觉……它在大明朝的这帮官僚眼里,似乎……更像是一道从天而降,能决定他们生死荣辱的……圣旨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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