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雨像扯不断的银线，斜斜织在苏州城的巷弄里。沈少卿披着蓑衣，站在“听雨楼”的檐下，看着楼内昏黄的灯火映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，泛着破碎的光。三日前，这里发生了一桩凶案——当铺老板王掌柜被人用当铺的镇店之宝“玉玲珑”砸中后脑而亡，玉玲珑却不翼而飞。
“沈先生，这是王掌柜的账本。”捕头老李递过来一个油布包，雨水顺着他的帽檐往下滴，“账上记着，案发前一天，有个穿蓝布衫的汉子来当过一块玉佩，说是家传的，王掌柜给压了五十两，他当时还吵着说‘这玉至少值五百两’。”
沈少卿翻开账本，指尖划过那行墨迹：“蓝布衫汉子……可有特征？”
“听伙计说，左手缺根小指，说话带点山东口音。”老李抹了把脸，“我们查了全城的客栈，没找着这人。倒是有人看见，案发当晚，有个黑影从当铺后窗跳出来，手里好像攥着个发亮的东西。”
雨突然下大了，打在油纸伞上噼啪作响。沈少卿抬头看向当铺后巷，那里有堵矮墙，墙根处的泥地上留着半个模糊的脚印，鞋纹很特别，像是军靴的样式。“这脚印……不像是寻常百姓的。”
正说着，巷口传来一阵马蹄声，阿竹披着件蓑衣，手里举着个灯笼跑过来：“少卿哥，找到那个蓝布衫汉子了！在北关的破庙里，被人打晕了，身边还丢着个空盒子！”
沈少卿跟着阿竹往破庙赶，雨水灌进靴筒，冰凉刺骨。破庙里，蓝布衫汉子被绑在柱子上，额角淌着血，左手果然缺根小指。见有人进来，他挣扎着喊：“我没杀人！那玉玲珑不是我拿的！”
“谁打晕你的？”沈少卿蹲下身，看着他腰间的伤疤——那是道旧伤，像是被刀砍过。
“不知道……我昨天晚上来这躲雨，突然被人从后面打了一棍，醒来就在这儿了。”汉子喘着气，“我只是想赎回玉佩，王掌柜说‘玉玲珑’能抵五百两，我才来碰碰运气，没想到他……”
沈少卿注意到他靴底的纹路，和当铺后巷的脚印完全不同。“你说玉玲珑能抵五百两？王掌柜跟你说的？”
“是！他还说，要是我能帮他办件事，不仅把玉佩还我，再添一百两。” 汉子急道，“他让我三更去当铺后巷，说有东西要我搬。我去了，却见当铺里亮着灯，喊了两声没人应，就……就回来了。”
沈少卿起身走到庙门口，雨幕中，一个黑影正贴着墙根往这边挪。他对阿竹使个眼色，两人悄悄绕到黑影身后，猛地将其按住——竟是当铺的伙计小马。
小马吓得浑身发抖，怀里掉出个布包，打开一看，正是玉玲珑，上面还沾着暗红的血迹。“不是我杀的！是王掌柜自己摔的！”他哭喊着，“我昨晚起夜，见掌柜拿着玉玲珑在算账，突然脚滑摔了，头正好撞在玉玲珑上……我怕说不清，就把玉玲珑藏了起来。”
“脚滑？”沈少卿盯着他的鞋，“你穿的是布鞋，而当铺后巷的脚印是军靴。而且，王掌柜后脑的伤口是钝器击打造成的，不是摔倒能形成的。”
小马脸色煞白，忽然指向蓝布衫汉子：“是他！是他让我藏的！他说给我二十两，让我把玉玲珑藏在破庙！”
蓝布衫汉子怒喝：“你胡说！我根本不认识你！”
沈少卿捡起小马掉在地上的刀，刀鞘上刻着个“卫”字。“你当过兵？”他看向小马的左手，虎口有老茧，“还是禁卫军？”
小马浑身一颤，瘫坐在地：“是……我以前在禁卫军当差，后来犯了错被开除……王掌柜收留我，却总拿这事要挟我，让我帮他做假账、藏私货……”
“案发当晚，你在现场，对不对？”沈少卿的声音冷下来，“你看见王掌柜和别人争执，失手杀了他，又嫁祸给蓝布衫汉子。”
雨水从庙顶漏下来，滴在玉玲珑上，发出清脆的声响。小马终于崩溃：“是！他让我把贪墨的银子转移到城外，我不肯，他就骂我‘废兵’，还说要去告发我……我一时气昏了头，就……就拿起玉玲珑砸了过去……”
阿竹掏出锁链将小马锁住，看着沈少卿手里的玉玲珑，忽然道：“这玉上的纹路，和周先生画里的梅花有点像。”
沈少卿举起玉玲珑，雨水冲刷着血迹，露出里面隐约的梅花纹——果然与周雪崖画中石墩上的花纹一致。“王掌柜收藏的字画里，或许有周雪崖的真迹。”他对老李道，“去当铺的密室搜搜，说不定还有意外发现。”
雨渐渐小了，天边透出鱼肚白。沈少卿站在破庙门口，看着被押走的小马，忽然想起周雪崖画里的老翁。或许，每个看似普通的人心里，都藏着不为人知的执念，有的是救赎，有的是毁灭。
阿竹递过来一块干净的布，让他擦脸。“少卿哥，你说这玉玲珑怎么办？”
“交给官府，入库封存吧。”沈少卿将玉玲珑递给老李，“它沾了血，再贵重也成了凶器，留着只会让人想起这场祸事。”
阳光刺破云层时，苏州城的雨停了。沈少卿踩着水洼往回走，青石板上的水倒映着蓝天白云，像极了周雪崖画里的江面。他忽然明白，所谓探案，不只是找出凶手，更是在剥开层层迷雾后，看清每个人心里的那点光亮——哪怕微弱，也足以照亮前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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