破晓时分,天际刚泛起鱼肚白,沈少卿怀抱那箱历经岁月沉浮的账册,脚步匆匆地返回学堂。孩子们尚在香甜的梦乡中,课桌上残留的墨痕宛如岁月的指纹,尚未干透。“忠勇”二字在晨曦的轻抚下,宛如被赋予了生命,闪耀着金色的光辉,仿佛在静静诉说着往昔的壮志与豪情。
沈少卿仿若怀揣着稀世珍宝,小心翼翼地将账册放置于讲台之上。他的指尖轻轻滑过“福顺号”那斑驳的船徽,思绪正沉浸在过往的岁月中,忽闻身后传来一阵细微的动静。转头望去,只见周伯端着一盏油灯,脚步蹒跚,慢慢走进来。灯芯上迸溅出的火星,好似调皮的精灵,正巧落在他那花白如霜的眉须上。
“李县尉已经在码头翘首以盼了。”周伯低声说道,将油灯往讲台上微微挪动,昏黄的灯光悠悠地洒下,照亮了账册封皮上那如岁月瘢痕般的霉斑。“这些物件在水底浸泡了这么多年,字迹竟还能这般清晰可辨,当真是祖宗庇佑啊。”
沈少卿缓缓翻开最上层的一本账册,那泛黄的纸页,恰似一位饱经风霜的老者,无声地诉说着往昔。“嘉靖三十七年”的字样,宛如历史的烙印,赫然映入眼帘。刹那间,父亲临终前那一幕如潮水般涌上心头:父亲紧紧攥着半块玉佩,气息微弱却眼神坚定地说道:“账册在,莲家的根就在。”彼时的他,尚不能参透这句话的深刻意蕴,而此刻,望着账册里夹藏的船票存根,以及那张绘制精细的倭寇兵器图纸,他仿佛在黑暗中寻得了一丝曙光,终于恍然大悟——所谓的“根”,是一种即便深埋海底、深陷泥沼,也要将真相如珍宝般打捞上岸的执着坚守,是家族灵魂深处永不磨灭的信念。
“少卿哥!”清脆的声音宛如银铃般从门外传来,阿珠手持一件蓑衣,脚步轻快地奔了进来,“李县尉说海上雾气弥漫,让你披上蓑衣再动身。”
沈少卿伸手接过蓑衣,就在这时,周伯突然伸出手,紧紧拉住他的手腕,眼神中满是殷切与郑重。随后,周伯从怀中掏出一个用油布层层包裹的物件,递到沈少卿手中。沈少卿轻轻打开,一枚锈迹斑斑的铜印出现在眼前,印文 “莲坞巡检司”古朴而苍劲。“这是你祖父当年的官印,他老人家曾言,若有朝一日能洗清冤屈,便用这枚印将账册封起,也好给朝廷一个铁证。”
码头之上,雾气浓稠得仿若一床厚重的棉被,沉甸甸地压在众人心头。李县尉身着青色官袍,屹立于船头,海风如不羁的野马,肆意地掀动着他的袍角,猎猎作响。见沈少卿上船,李县尉赶忙拱手行礼,神色凝重地说道:“沈先生,昨晚收到你的书信后,我便马不停蹄地查阅了卷宗。这不查不知道,当年审理莲承宇一案的判官,竟是如今按察使大人的父亲。那老匹夫当年收了倭寇的黑心银子,才将黑白颠倒,草菅人命。如今想要翻案,谈何容易啊。”
沈少卿面色沉静,将账册稳稳地搬到船上,随后把油灯凑近其中一页。那页纸上,详细记录着按察使父亲受贿的每一笔明细,字迹虽历经岁月,却依旧清晰可辨,旁边还有他亲笔写下的“莲家一案,速结”的批文,宛如铁证如山。“县尉请看。”
李县尉凑近一看,眉头一下子拧成了个结,怒不可遏地骂道:“好家伙,这真是人赃俱获!有了这铁证,就算他贵为按察使,也休想抵赖,定要他乖乖交代清楚罪行!”说罢,他忽然压低声音,凑近沈少卿耳边,神秘兮兮地说道,“不过眼下按察使正在查办沿海走私案,听闻这案子牵一发而动全身,牵涉到不少京官。咱们正好趁着这股风,将账册呈递上去,交由御史台的人接手。如此一来,必能事半功倍,让这沉冤早日得雪。”
船儿如同一叶扁舟,缓缓穿梭于那如轻纱般如梦如幻的雾霭之中。沈少卿静静地扶着船舷,目光紧锁在账册之上。昏黄的油灯下,账册泛着柔和而神秘的光,仿佛在召唤着他穿越时空的隧道。他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到了童年时光,那时在祠堂中,他仰望着祖父的画像。画像中的祖父身着官服,身姿挺拔,眼神清正而坚毅,透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正气。可就是这样一位刚正不阿之人,却遭奸人无端诬告陷害,最终被削去官籍,在流放的漫漫长路上,含恨而终。那时年幼的他,怎么也无法理解,为何祖父画像前,总是摆放着一只只空空如也的酒坛。而如今,他终于彻悟,那是祖父心中如汹涌波涛般的不甘啊!明明紧握着真相,却只能对着空荡荡的酒坛,将满心的愤懑与无奈,倾诉于无声的岁月之中。
“到了。”李县尉的声音,如同一记重锤,将他从回忆的深渊中猛地拉回现实。抬眼望去,岸边的石阶上,御史台的人早已严阵以待。为首的御史姓赵,此人素有“铁面判官”的美誉,刚正不阿,威名远扬。沈少卿迈着沉稳而坚定的步伐走上前去,双手郑重地将账册递到赵御史手中。赵御史翻开账册,目光如炬,当看到受贿记录那页时,他的手指猛地停住,脸上的肌肉瞬间紧绷,紧接着,他用力一拍桌子,如雷霆般怒喝道:“这群祸国殃民的蛀虫!竟敢与倭寇狼狈为奸,残害忠良!沈先生放心,不出三日,我必定让按察使父子给莲家一个公正的交代,还莲家一个清白!”
沈少卿凝视着赵御史匆匆离去的背影,不知为何,只觉肩头那如山般沉重的负担,一下子消散无形。这时,周伯不知何时已悄然站在了他的身后,手中高高举着那枚铜印,目光中满是欣慰与感慨,说道:“该封账册了。”
沈少卿缓缓接过铜印,在每一本账册的封皮上,郑重其事地缓缓按下印记。“莲坞巡检司”这五个字,带着铜锈特有的冰冷质感,却好似一把火,瞬间点燃了他的心。不知不觉间,雾气如同被阳光的利刃层层剥开,渐渐消散。阳光奋力冲破厚重云层的桎梏,如金箭般洒落在码头的石碑上。那石碑上刻着的“莲坞”二字,历经百年雨水的冲刷洗礼,此刻竟显得格外清晰醒目,仿佛在向世人诉说着岁月的沧桑变迁,以及莲家那段波澜壮阔的历史。
“你瞧,”周伯指着石碑,满是感慨地说道,“这石头记事儿可比人牢靠多了。你祖父的冤屈,如今算是深深地刻在这上面了。”
沈少卿低头凝视着账册上那枚带着温度的铜印,又想起父亲曾说过的一句话:“真相就像海底深处的珊瑚,看似深埋于无尽黑暗之中,可只要顺着洋流的方向执着追寻,总有一天会浮出水面,绽放出绚烂夺目的光彩。”
此刻,那些曾被海水浸泡得微微变形的册页,在温暖阳光的轻抚下,正缓缓舒展开来,宛如沉睡千年的蝴蝶破茧而出。字里行间所饱含的血泪,仿佛都化作了熠熠生辉的光芒,不仅照亮了整个莲坞码头,也照亮了孩子们朗朗读书的学堂,更照亮了那些沉睡在岁月长河中的忠魂。他深知,从这一刻起,莲家的故事,不再仅仅是祠堂里那幅蒙着厚厚灰尘的画像,而是石碑上苍劲有力、永不磨灭的字迹,是孩子们课本里“忠勇”二字最生动鲜活的注脚。这个故事,将会随着莲坞轻柔的海风,飘向遥远的地方,代代传颂,永不停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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