段新红感觉自己像颗被放在振动模式上的手机，在晓晓连衣裙口袋里嗡嗡嗡地震个不停。这小丫头太紧张了，走路都同手同脚，手心一直在冒汗，隔着布料都能感觉到那股潮热。段新红扒着口袋边缘，只敢露出一双眼睛，像个小偷一样窥视着外面的世界。
她们正在穿过林博士家的客厅。我的老天，这地方对现在的她来说，简直是个宏伟殿堂！沙发像连绵的山脉，茶几如同广阔的高原，吊灯仿佛悬挂的璀璨星系。以前她来这种豪宅，眼睛盯着的都是值钱的摆件和主人的钱包厚度，现在？她只关心哪里可以藏身，哪条路线能最快通往后院那扇看起来像天堂之门般的玻璃推拉门。
晓晓像个执行秘密任务的小特工，踮着脚尖，屏着呼吸，每一步都走得心惊胆战。她时不时停下来，竖起耳朵听动静，确认家里那个负责做饭打扫的阿姨不在附近。
“没人……快到了……”晓晓用气音对着口袋说，声音抖得厉害。
段新红翻了个白眼（幸好没人看见）。就这心理素质还学人搞地下工作？她轻轻拍了拍口袋内壁，用自以为镇定（其实也紧张得手心冒汗）的声音安抚道：“别怕，慢慢走，自然一点。” 声音闷在口袋里，像蚊子叫。
晓晓深吸一口气，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正常点，加快了脚步。她们终于来到了那扇巨大的玻璃门前。门外，是一片被午后阳光镀上金边的、绿意盎然的后院。
段新红的心脏开始擂鼓。自由！近在咫尺的自由！
晓晓费了点劲才拉开沉重的玻璃门，一股混合着青草、泥土和淡淡花香的、温暖而鲜活的气息瞬间涌了进来，冲散了房间里空调制造的干冷空气。段新红贪婪地深吸了一口，几乎要醉倒在这久违的、属于自然的气味里。这才是人（或者说任何生物）该待的地方！
“我们到啦！”晓晓压抑着兴奋，小声宣布，快步走了出去，反手轻轻带上门。
现在，她们站在了后院的边缘。脚下是粗糙的木制平台，再往前，是几级对于段新红来说如同悬崖峭壁般的台阶，台阶下面，就是那片她朝思暮想的草坪。
晓晓小心翼翼地走下台阶，踏上了柔软的草地。她找了一处看起来草叶特别茂密、旁边还有一丛紫色小野花的地方，蹲下身，像举行什么神圣仪式一样，小心翼翼地把段新红从口袋里掏了出来，轻轻放在了草地上。
“看！这就是草地！还有花！”晓晓的声音里充满了献宝般的喜悦。
段新红的双脚（没穿鞋）一接触到那微凉、湿润、带着泥土芬芳的草叶，一种近乎战栗的激动瞬间传遍了全身。她低头，看着那些在她看来如同翠绿长剑般的草叶，叶脉清晰，边缘带着细小的锯齿，上面还挂着晶莹的露珠（或许是刚才的喷灌留下的）。她抬起脚，轻轻踩下去，草叶柔软地陷下去，又在她抬起脚后缓缓弹起。
这就是大地。实实在在的，不属于任何笼子、箱子或屋子的，自由的大地！
她抬起头，视野前所未有的开阔。天空不再是窗户或口袋限定版，而是无边无际的、蔚蓝的穹顶，几缕白云慢悠悠地飘过。阳光毫无阻碍地洒下来，温暖而不灼热，不像实验室的灯光那么刺眼，也不像娃娃屋窗后的光线那么虚假。微风吹拂着她的头发和破烂的裙摆，带着青草和野花的香气，痒痒的，却很舒服。
一只小小的、翅膀透明的昆虫（可能是果蝇？）嗡嗡地飞过她的眼前，在她看来像一架小型无人机。远处，一片红色的花瓣被风吹落，慢悠悠地打着旋儿飘下，像一场小型的、唯美的红色雪花。
这就是微观世界的魅力吗？以前她只觉得泥土脏，虫子恶心，现在看在眼里，却充满了生机和无限可能。
“怎么样？漂亮吧？”晓晓趴在地上，双手托着腮帮子，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，期待着她的评价。
段新红压下心中的狂喜和立刻撒腿就跑的冲动，强迫自己继续扮演那个柔弱、好奇的“娃娃朋友”。她伸出手，轻轻触摸旁边那朵紫色小野花的花瓣，花瓣柔软得像天鹅绒。
“嗯……好漂亮……”她发出由衷的（这次有几分真）赞叹，“和你说的一样……空气是甜的。” 她深深吸了口气，青草的清新气息涌入肺腑。
晓晓开心地笑了，露出缺了一颗的门牙。“我没骗你吧！这里是我的秘密基地！我心情不好的时候，就喜欢一个人来这里坐坐。”
段新红一边附和着晓晓，一边用眼角余光飞快地扫视着周围的环境。草坪不算很大，但对她来说如同广阔的平原。边缘围着低矮的灌木丛，再远处是栅栏。栅栏下面似乎有个排水口？或者是什么缝隙？那可能是她的目标。灌木丛很茂密，也是绝佳的藏身之所。
她现在不能跑。晓晓就在旁边盯着，而且这丫头跑起来速度不慢，在完全熟悉地形前，贸然行动风险太大。她需要等待，需要一个完美的时机，比如……晓晓被什么东西吸引注意力的时候。
“你看！有蚂蚁！”晓晓突然指着草地上一行正在搬运食物碎屑的黑点叫道。
段新红心里一动。机会来了？
她顺着晓晓指的方向看去。好家伙！那些蚂蚁一个个看起来像小号的黑甲虫，力大无穷地扛着比它们身体还大的面包屑，排着整齐的队伍，浩浩荡荡地向一个方向前进。
晓晓完全被这支“运输大队”吸引了，好奇地凑近观察，暂时忘了身边的“娃娃朋友”。
就是现在！
段新红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。她悄悄地向后挪动了一步，又一步，试图隐入旁边那丛更高的草叶后面。
就在她的身影即将被草叶遮住的瞬间，晓晓似乎心有灵犀，猛地回过头！
“你要去哪里？”晓晓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……控诉？
段新红身体一僵，立刻停下动作，脸上挤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：“没……没有啊，我就是想……摸摸这棵更高的草。” 她伸出手，假装去触碰旁边的草茎。
晓晓盯着她看了几秒钟，那双清澈的大眼睛里闪过一丝疑虑，但很快又被“朋友”的笑容驱散了。“哦……你别走远哦，这里很大的，小心迷路！”她像个尽职尽责的小监护人，重新把注意力放回蚂蚁队伍上，但显然，警惕性已经提高了。
段新红心里暗骂一声。这小丫头的直觉还挺准！看来得另找机会了。
她不再试图立刻远离，而是开始在晓晓视线可及的范围内“探索”起来。她假装对一切都充满好奇——摸摸鹅卵石（像一座座光滑的小山丘），闻闻不同的小花，甚至小心翼翼地避开一摊小水洼（对她而言像个湖泊）。
晓晓看着她“玩”得开心，自己也跟着高兴起来，不时给她指点：“那边有朵黄色的花更香！”“小心！那块石头有点滑！”
段新红一边敷衍地回应着，一边默默记下有用的信息：那块大石头后面阴影很深，适合躲藏；那堆落叶看起来很厚实；栅栏下的那个缝隙，距离有点远，需要找机会快速冲过去……
阳光渐渐变得柔和，给后院的一切都拉出了长长的影子。段新红估算着时间，林博士或者那个阿姨随时可能回来。她的机会不多了。
就在这时，一只羽毛鲜艳、体型硕大（在她看来）的鸟儿扑棱着翅膀，落在了不远处的栅栏上，发出清脆响亮的鸣叫。
晓晓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了过去。“哇！是知更鸟！它好久没来了！”她兴奋地指着那只鸟，完全被它吸引住了。
天赐良机！
段新红不再犹豫！她用尽全身力气，像颗出膛的子弹，猛地朝着记忆中栅栏下那个缝隙的方向冲去！她矮下身子，在茂密的草叶间穿梭，利用草茎的掩护，拼命奔跑！
风在耳边呼啸，草叶刮过她的脸颊和手臂，有点疼，但她顾不上了！自由！就在前面！
她能听到晓晓还在后面兴奋地对着鸟儿指指点点，似乎还没发现她的逃离。
快！再快一点！
那个黑色的缝隙越来越近！已经能看清楚，那是一个因为木质栅栏底部腐烂而形成的不规则洞口，大小刚好够她钻过去！洞口的另一边，是邻居家的院子，是更广阔、更未知的世界！
胜利在望！
就在她的指尖几乎要触碰到那个洞口边缘潮湿的泥土时——
“我的娃娃！你去哪里？！快回来！”
晓晓惊恐尖利的声音如同一道闪电，在她身后炸响！
段新红浑身一僵，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，就感到一片巨大的阴影从头顶笼罩下来！一只温热、带着汗意的小手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，猛地从后面抓住了她！
逃跑，失败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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