问出这句话时，他的心竟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！
周平安没有直接回答。
在钱万贯几乎要屏住呼吸的注视下，周平安从容地从宽大的青色官袍袖中，缓缓取出了一卷用丝绳系好的、厚厚的宣纸卷轴。
那卷轴看起来平平无奇。
周平安站起身，步履沉稳地走到花厅一侧那张宽大光洁的紫檀木条案前。
条案上空无一物，正好作为展示的平台。
周平安解开丝绳，双手捏住卷轴两端，手腕一抖。
“唰！”
宣纸应声展开，如同画卷，又如同一道惊雷，瞬间劈开了花厅内所有的伪装与试探！
钱万贯几乎在周平安起身的瞬间，便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与那强烈的预感，猛地离座而起。
几步便抢到了紫檀条案前，身体前倾，目光如同鹰隼般死死钉在了那展开的图纸之上！
只看了一眼！
仅仅是一眼！
钱万贯只觉得脑袋里“轰隆”一声巨响！
仿佛有九天惊雷在耳边炸开！
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，瞬间僵立当场！
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冲上了头顶，又瞬间倒流回脚底！
他双目圆睁，瞳孔因极致的震惊而急剧收缩，嘴巴无意识地微微张开，连呼吸都停滞了！
这是什么？！
既熟悉又陌生！
宣纸上，赫然是一幅前所未见、精密复杂到令人头皮发麻的织机构造总图！
以及数张关键部件的放大详图！
图纸线条清晰流畅，结构繁复却层次分明，井然有序！
与他所熟知的、哪怕是江南最先进的织机相比，图上之机简直是脱胎换骨，如同神兵利器与烧火棍的区别！
它多了太多令人眼花缭乱、却又感觉暗含天地至理的装置！
那飞梭机构！
不再是简单的木梭手抛，而是设计了一个精巧的轨道和利用强力弹簧驱动的往复装置！
想象一下，那梭子如同被赋予了生命，在经线间闪电般来回穿梭，速度何止倍增？！
那经线的张力调节装置！
精巧的杠杆与滑轮组合，仿佛拥有灵性，能自动感知并维持每一根经线的张力均匀一致！
这简直是解决断纱、布面不平的终极利器！
最令人灵魂震颤的，是那个前所未闻的——“多臂提综”系统！
密密麻麻却排列有序的连杆、齿轮、凸轮，构成了一个复杂到令人眩晕的联动机构！
旁边清晰的标注说明，此系统可预设数十种甚至上百种不同的提综顺序！
这意味着什么？
意味着只需一名熟练工操作，甚至未来可考虑简化操作，便能轻松织出以往需要最顶尖老师傅耗费无数心力才能完成的、极其复杂精美的花纹！
效率与可能性，被提升到了一个令人绝望又狂喜的高度！
这……这哪里是织机？！
这简直是点石成金的聚宝盆！
是横扫一切竞争对手的绝世神兵啊！
“此乃平安闲暇时，翻阅诸多古籍残篇，偶得灵感，又结合一些个人推演琢磨，绘制出的新式织机构想图。姑且称之为……‘惊鸿’吧。”
周平安平静无波的声音响起，如同在介绍一件寻常之物。
他的手指稳定得点在图纸的关键部位，指尖仿佛带着魔力，为钱万贯那几乎宕机的大脑注入了解读的密码。
“员外请看此处！”
周平安的手指落在飞梭机构上。
“弹簧驱动，轨道约束，往复穿梭，其速，至少是手抛梭的五倍以上！且精准无比。”
手指滑向张力调节装置。
“此处，可保经线恒张力，断纱率……据平安推算，可降至旧机的十分之一以下！”
最后，他的手指停留在那如同精密机械心脏般的“多臂提综”系统上，声音带着一种宣告般的力度。
“最关键在此！预设提综顺序，千变万化！操作简化！织花效率，依平安反复推演，至少是旧式织机的三到五倍！甚至更高！”
“且因张力均匀、机构稳定、操作规范，次品率……可降至三成以下！甚至……两成！”
“三……三到五倍？！次品率三成以下？！甚……甚至两成？！”
钱万贯只觉得天旋地转，耳边嗡嗡作响，周平安口中吐出的每一个数字，都像是一记记重锤，狠狠砸在他的心脏上！
他经营织造几十年，从学徒做起，太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了！
这意味着什么？
这意味着同样的人力、同样的时间，产出翻几番！
布匹如同流水般涌出！
这意味着良品率飙升，损耗大减，成本断崖式下降！
这意味着恐怖的利润！
海啸般的财富啊！
这意味着他钱家的布匹，将凭借无与伦比的价格优势和质量稳定性，彻底碾压周边州县所有竞争对手！
甚至能远销州府，打入京师！
垄断整个区域的布匹市场！
成为真正的“布业之王”！
巨大的、颠覆性的冲击如同滔天巨浪，瞬间将钱万贯所有的城府、算计、矜持彻底淹没了！
他呼吸变得如同破旧的风箱般粗重急促，脸颊因极致的激动和狂喜涨得通红发紫，额头上青筋忍不住暴起！
哪里还有半分清河首富的沉稳气度？
他猛地抬起头，看向周平安，那双精明的眼睛里爆发出前所未有的、近乎疯狂的、赤裸裸的贪婪光芒！
如同饿狼看到了鲜美的羔羊！
声音因为极度的急切和失态而变得尖利、颤抖，甚至有些破音。
“大人！此图……此图当真可行？！非……非纸上谈兵？！”
他双手下意识地伸出，几乎要不顾一切地去抓取周平安手中那卷轻飘飘、却又重逾万钧的图纸卷轴！
周平安看着他这副近乎癫狂的模样，嘴角那抹意味深长的弧度终于缓缓扩大，化作一个清晰而笃定的笑容，带着掌控一切的从容。
“纸上谈兵，终觉浅。平安深知此理。故而在庄内，早已秘密寻访了几位技艺精湛的巧匠，按此图日夜赶工，试制了一台样机，目前看来，效果……尚可。”
“样机？！已……已有样机？！效果尚可？！”
钱万贯的心跳瞬间飙到了极致，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！
他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！
最后一丝疑虑也被彻底粉碎！
巨大的狂喜如同岩浆般喷涌而出，瞬间吞噬了他所有的理智！
什么商税！什么新法！什么试探！什么面子！
在眼前这张图纸、这台样机所代表的泼天财富和绝对统治力面前，统统不值一提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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