嘉佑三年的汴京已浸在深秋里,南薰门外的御道落满梧桐叶,被往来马蹄碾出细碎的声响,混着街边茶肆飘来的龙团茶香,竟生出几分萧瑟里的暖意。
苏清沅立在宣德楼西 “凝香阁” 茶肆的二楼临窗雅座,指尖反复摩挲着掌心那枚和田玉戒 —— 玉质温润如脂,表面刻着缠枝莲纹,花瓣纹路细如发丝,是萧策亲手请汴河旁最有名的玉匠雕琢的。
三个月前萧策率军西出潼关那晚,宫灯的暖光映在他银甲上,霜气沾在鬓角,他却执意要将这枚家传玉戒套在她指间,指腹轻轻蹭过她的指节:“此戒刻有上古契咒,我若遇厄,戒身必烫;它替你挡一次灾,我便承一分苦楚。清沅,等我归京,便用八抬大轿娶你。”
那时她还红着脸嗔他,说武将也学文人说情话,却悄悄将手攥紧,让玉戒贴着掌心的温度。
如今再触这玉戒,那暖意竟像是刻进了肌理,连带着茶肆外的秋风都似柔和了几分。
“苏小姐,枢密院文书刚到萧府,老管家让我快些给您送来!” 贴身侍女晚晴提着裙摆跑上楼,绢帕擦着额头的汗,气息都喘不匀,“说是…… 说是鄜延路军阵溃散,萧将军力战殉国,还、还牵涉通敌之罪!”
“哐当” 一声,苏清沅手中的茶盏重重磕在案上,滚烫的雨前龙井溅在素色襦裙上,留下深色的渍痕。
她猛地攥紧玉戒,指节泛白,那枚刻着缠枝莲的指环不仅未因主人殒命而发凉,反而像藏了团跃动的星火,在掌心隐隐发烫,顺着血脉往心口钻。
她强迫自己冷静,指尖抚过文书封口处枢密院的朱红大印 —— 印泥饱满,纹路清晰,绝非伪造。
展开文书,白纸黑字刺得人眼疼:“萧策通敌资西夏,阵前倒戈,已就地正法”,末尾落款是枢密使韩琦的亲笔,笔锋刚硬,字字如铁。
可她分明记得昨夜三更,她在灯下临摹《兰亭集序》,玉戒突然灼热如燃,烫得她指尖一颤,墨汁滴在宣纸上晕开一团黑。
她惊醒般摸向玉戒,那暖意却像有灵性,等她在宣纸上写下 “平安” 二字,竟缓缓褪去,只余微凉的温润。
“这不是真的。” 苏清沅将文书按在案上,指腹反复蹭过 “通敌” 二字,指甲几乎要掐进纸里,“萧策从不说谎,这戒指也不会骗我。”
她忽然想起去年重阳,萧策陪她登铁塔寺,曾低声提过鄜延路副将柳承业与他素有嫌隙 —— 柳承业是当朝宰相富弼的门生,去年萧策查出色役户瞒报田产案,牵扯出柳承业的表亲,两人便结了怨。如今萧策出事,柳承业怕是脱不了干系。
晚晴见她脸色苍白,忙扶住她的胳膊:“小姐,您身子弱,可不能急坏了。萧将军吉人天相,说不定是军报传错了?咱们先回府,等老管家再探探消息?”
“回府?” 苏清沅抬眼,眼底是从未有过的坚定,“若等消息,萧策若真在受苦,谁去救他?”
她起身走到妆台前,取下头上的赤金镶珠钗 —— 那是她及笄时母亲留下的遗物,转手递给晚晴,“你去‘宝昌号’当铺,把这个当了,换些碎银和伤药。再去萧府书房,把我放在书架第三层的舆图取来,切记别让旁人看见。”
晚晴愣住了:“小姐,您要做什么?”
“我要去鄜延路。” 苏清沅将玉戒藏进衣襟,贴着心口的位置,那暖意透过薄布传来,像是萧策在无声回应,“若他真在人世,我不能让他独自受苦;若这文书是真,我也要取回他的尸骨,让他魂归故里。”
当晚,汴京的夜色浓如墨,萧府后宅的西厢房里,苏清沅换上晚晴找来的粗布男装 —— 青色短打,束着腰带,将长发挽成髻,用布巾裹住。
晚晴捧着包袱进来,里面是两件换洗衣物、半锭碎银、一小瓶金疮药,还有那卷泛黄的舆图 —— 舆图上用红笔标注着从汴京到鄜延路的路线,是萧策亲手画的,还在险要处写着 “此处多山贼,需白日行” 的小字。
“小姐,边关路远,柳承业的人肯定在四处查您,您若出事,我怎么向老夫人交代?” 晚晴红着眼眶,将包袱递过去,“要不我跟您一起去?也好有个照应。”
“不行。” 苏清沅摇头,帮晚晴理了理衣领,“你留在萧府,帮我盯着柳承业的动静,若有消息,便往鄜延路保安军的‘悦来客栈’捎信。我若男装出行,反倒方便些。”
她想起萧策教她看星象的夜晚,两人坐在萧府的露台上,他指着天边最亮的那颗星:“那是北斗第七星,名摇光,象征远行之人的归途。清沅,无论我走多远,只要你看着它,就像我在你身边。”
那时她还笑他武将也懂风雅,他却执起她的手,让玉戒贴上她的眉心:“我不懂风雅,只懂护你。”城门守军正盘查严苛,每辆出城的车都要掀开帘子检查。
苏清沅躲在城南 “永兴号” 粮行的运粮车夹层里 —— 夹层是粮行老掌柜帮忙弄的,老掌柜曾受萧策恩惠,得知苏清沅要寻萧策,当即拍板:“萧将军是忠臣,苏小姐放心,老夫定护你出城。”
运粮车的车轮碾过朱雀大街的青石板,发出 “轱辘轱辘” 的声响。苏清沅从夹层的缝隙里往外看,萧府的灯笼渐渐远去,街角卖糖人的小贩还在吆喝,汴河上的画舫飘着丝竹声,可这熟悉的汴京夜景,却再也暖不了她的心。
她将手贴在衣襟上,感受着玉戒的温度,轻声呢喃:“萧策,等我。”行至郑州城外,夜风掀起车帘的一角,苏清沅瞥见天边残月如钩,冷光洒在荒原上。
忽然,胸口的玉戒剧烈发烫,像是要烧穿皮肉,她猛地按住衣襟,那暖意竟顺着血脉蔓延开来,从心口到指尖,四肢百骸都浸在温热里 —— 这不是遇险时的灼痛,倒像是萧策在遥远的地方,正隔着千山万水与她呼应,用这契约的力量告诉她:他还活着。
“一定会找到你的。” 她对着夜空轻声说,指尖轻轻敲了敲玉戒,那温度渐渐平复,在黑暗中泛着淡淡的光晕,像一颗小小的星辰。
喜欢木偶剧场请大家收藏:(m.shuhesw.com)木偶剧场书河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