却说顾廷烨离了樊楼，手中紧握着那方锦帕包裹的泥娃娃，心中五味杂陈。他深知此物关乎女子名节与情思，断不能假手他人，更不可张扬。略一思忖，他便再次叩响了盛府的门。
此番，他直接求见盛长柏。二人于书房坐定，顾廷烨屏退左右，这才将樊楼中齐衡所托之事，原原本本告知了这位至交好友。
盛长柏听罢，面色凝重，沉默良久。他深知此事对六妹妹的打击，亦明白齐衡处境之艰难与无奈。他沉吟道：“仲怀，此事棘手。六妹妹毕竟是未出阁的姑娘，你一个外男，纵是受人之托，私下交接信物，终究于礼不合，若传扬出去，于她清誉有损。”
顾廷烨点头：“则诚所言极是。故而特来寻你，想个稳妥的法子。元若将此物交还，亦是想了断此事，免得再起波澜，牵连……牵连无辜。” 他话语中未尽之意，盛长柏自然明白，是怕邕王府那边再对盛家不利。
盛长柏思忖片刻，道：“既如此，唯有借我之名，在我这书房之中，由你亲手交还，最为妥当。我可借故暂离片刻，你速速交还，说明原委。如此，既全了元若之托，也全了六妹妹的颜面，更可让她彻底死心，免得日后徒增烦恼。” 此法虽有些不合常理，但在眼下情境，已是能想到的最周全之策。
顾廷烨拱手：“全凭则诚安排。”
于是，盛长柏唤来心腹，低声吩咐了几句。不多时，便有女使到暮苍斋传话，只说二公子在书房，前几日她问的那方古砚有几句话要问，请她过去一趟。此借口寻常，不至惹人疑心。
明兰不疑有他，稍作整理便带着小桃来到了盛长柏的书房。她推门而入，口中唤着“二哥哥”，却见书房内只有顾廷烨一人负手而立，神色间带着几分罕见的局促。
明兰脚步一顿，眼中闪过一丝讶异，随即迅速敛衽行礼：“不知顾二叔在此，明兰唐突了。” 她心思敏捷，已然察觉气氛有异。
顾廷烨看着她清澈沉静的眼眸，心中愈发不忍，但事已至此，只得硬着头皮开口：“六姑娘不必多礼。是……是顾某拜托则诚，请他寻个由头请你过来。实有一物，需亲手交还于你。”
说着，他自怀中取出那方锦帕，层层展开，露出了那个色彩已有些暗淡的泥娃娃。
那泥娃娃憨态可掬，曾是少女心事的一点寄托。此刻骤然出现在眼前，明兰只觉得呼吸一窒，脸上血色瞬间褪去，身子几不可察地微微一晃。她扶住身旁的书案边缘，指尖冰凉，目光却死死的盯在那泥娃娃上，仿佛不认识此物一般。
顾廷烨见她如此，心中叹息，将泥娃娃递过去，声音不觉放低了几分，带着武将少有的温和：“此物，是元若……托我务必亲手交还给六姑娘的。他……他说，往日种种，是他齐衡对不住你，此物……当归还原主。望你……从此珍重，另觅良缘。” 他转述着齐衡的话，字字清晰，却也字字如刀。
明兰没有立刻去接。她只是看着那泥娃娃，眼中情绪翻涌，有震惊，有恍然，有难以言说的痛楚，最终都化为一片死寂的灰烬。她早知会有这么一天，从荣飞燕的死讯传来时便已知晓，只是没想到，这断舍来得如此直接，如此决绝。
良久，她才缓缓抬起手。那手白皙纤细，此刻却带着微不可查的颤抖。她接过了泥娃娃，指尖触到那冰凉的陶坯，如同触电般微微一缩，随即紧紧握住，力道之大，连指节都泛了白。她仿佛要用尽全身力气，才能握住这已然冰冷的过往。
她没有哭，甚至没有一丝哽咽，只是眼圈不受控制地泛红，水光在眸中凝聚，却被她强行逼退。她低下头，长长的睫毛掩盖了所有情绪，用尽力气维持着声音的平稳，对着顾廷烨深深一福：“有劳……顾二叔了。” 这一声谢，轻飘飘的，却带着划清界限的疏离与决绝。
顾廷烨看着她强忍悲伤、故作坚强的模样，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，闷得发慌。他想说些安慰的话，却觉得任何言语在此刻都苍白无力，只得干涩地说道：“六姑娘……世事无常，往前看。你……自己保重。”
明兰直起身，没有再看他，也没有再看那泥娃娃一眼，只是将它紧紧攥在袖中，仿佛那是什么灼人的物事。她再次敛衽一礼，声音低微却清晰：“顾二叔的话，明兰记下了。告退。”
说完，她转身，步履依旧平稳，背脊挺得笔直，一步步走出了书房，姿态端庄得无懈可击。唯有那袖中紧握的拳，和那过于挺直反而显得格外单薄脆弱的背影，泄露了她内心远不如表面那般平静。
顾廷烨望着她离去的方向，久久无言，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。这桩令人压抑的差事总算完成了，可他却没有丝毫轻松之感，反觉得那小小的泥娃娃，竟比他那杆银枪还要沉重得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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