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深了。
剿灭马贼的喧嚣早已散去,营地陷入沉睡,只有巡逻士兵的脚步声和远处野狼的偶尔嚎叫。
营地边缘,一处特意隔开的角落,火光跳动。
这里是临时的铁匠铺。
几个简陋的土窑烧得通红,映着几张满是煤灰的脸。
一个叫王二的年轻士兵,正光着膀子,抡着大锤。
他身材敦实,手臂上的肌肉像石头疙瘩。
汗水顺着他古铜色的皮肤滚落,在滚烫的铁砧旁蒸发成白汽。
叮!
当!
他正将缴获来的马贼弯刀和破损甲片熔了,锻打成一根根矛头。
这是将军下的新命令。
李信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他身后。
他脚步很轻,没有惊动任何人。
他看着王二专注的侧脸,看着他每一次沉稳有力的锤击。
“王二。”
“啊?将军!”
王二吓了一跳,手里的铁锤差点脱手。
他连忙放下锤子,在同样脏兮兮的裤子上擦了擦手,就要下跪行礼。
“不必多礼。”
李信摆摆手,让他站直了。
他的目光扫过旁边木箱里码放整齐的新矛头。
这些矛头形态规整,刃口泛着冷冽的青光,比之前那些粗制滥造的货色强了不止一个档次。
“手艺不错。”
李信拿起一根,用指甲弹了弹,发出清脆的嗡鸣。
“比之前的好多了。”
“谢将军夸奖!”
王二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,咧嘴一笑。
“俺…俺就是以前在老家铁匠铺里当过几年学徒,会点皮毛…”
李信没再客套,他把矛头放下,眼神变得深邃。
他突然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。
“王二,你觉得,我们现在的刀枪,跟准噶尔人的比,怎么样?”
王二愣了一下,随即老老实实地回答。
“回将军,咱们的刀枪现在都是用这些杂铁熔了重打的,够硬,也够结实。”
他顿了顿,语气沉了下去。
“但是…要跟准噶尔那些精锐骑兵用的镔铁刀比,还是差了点火候。”
“人家的刀能砍断咱们的刀,人家的甲咱们的矛不一定能捅穿。”
这是实话。
也是所有士兵心里的疙瘩。
李信点了点头,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。
他的声音压得更低了。
“如果…我们面对的,是比准噶尔人更厉害的敌人呢?”
“比如…他们手里拿着一种东西,能连续喷火,几十步外就能要了你的命。”
“连续喷火?几十步外?”
王二的眼睛瞬间瞪圆了,满脸都是不敢相信。
“那…那不是神仙手段吗?俺以前在镇上听南边来的客商吹牛,说官军里有火铳营,可那玩意儿死沉死沉的,填个药半天功夫,还动不动就炸膛,打天上的鸟都费劲…威力也就那样…”
他一脸的不屑。
在他看来,那东西就是个听响的玩意儿,中看不中用。
“不是那种笨家伙!”
李信打断了他的话。
他的眼睛里有一种王二从未见过的灼热。
他压低声音,凑到王二耳边,像是在分享一个能捅破天的秘密。
“是一种管子!”
“一种不长,也不算太重的铁管子!”
“里面装上火药和铁砂,点着了,能一下喷出去!”
“近身对着人堆,一喷就是一大片!比弓箭射得快,比长矛捅得狠!”
“你想想看,敌人骑着马冲到你面前,离你还有几十步远,咱们这边一排管子对准他们,‘轰’的一下全喷了!”
“人仰马翻!”
李信一边说,一边从火堆旁抄起一根烧火用的、从破车上拆下来的细铁管,在王二面前比划着。
“大概就这么长…里面是空的…屁股后面钻个小眼儿,塞引火的药捻子…管子口装火药和铁砂子…用火绳或者燧石那么一打…”
王二呆呆地听着李信的描述,看着他手里那根平平无奇的烧火棍。
他的眼神从茫然,到困惑,再到猛地亮了起来。
一种属于铁匠的、对钢铁和火焰的本能被彻底点燃了!
管子!
火药!
喷发!
铁砂!
这几个词在他脑子里炸开了锅!
“管子…喷铁砂…”
王二喃喃自语,一把从李信手里夺过那根细铁管。
他的手指在冰冷的铁管上粗暴地摩挲着,感受着它的厚度和质地。
“将军,您的意思是…像…像过年放的那种大号‘地老鼠’炮仗?”
他猛地抬头,呼吸都粗重了。
“炮仗里喷的是火星子…要是换成铁砂子…”
他脑子里瞬间有了画面,激动得脸都涨红了。
“管子!管子壁得足够厚!不然非炸了不可!”
“屁股后面的点火孔怎么弄才稳妥?引药怎么装才不会漏气?”
“喷完一次,滚烫的管子怎么才能最快装第二次?”
“管子太烫了,手都端不住啊!”
一连串的问题从他嘴里蹦出来,又快又急。
“问得好!”
李信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,满是赞许。
“所以,这事儿得试!”
“得咱们自己一点一点摸索!”
“王二,你敢不敢试?”
李信指着角落里一堆从马贼那缴获来的、最厚实的铁疙瘩。
有断掉的马镫,有厚重的刀盘护手。
“用这些最好的铁料,先给我试着打一根…嗯…比这个粗,比这个短的管子!”
“先打个实心铁棍,再想办法在上面钻孔?不行,咱们没那钻头…太难了…”
李信自己也陷入了沉思。
他蹲下身,用一根烧黑的木炭在沙土地上飞快地画着。
那图画得极其简陋,歪歪扭扭。
一根粗短的管子。
管子屁股后面,是一个带着小孔的厚铁塞子,用来堵住管尾。
他还画了几个零件,示意这东西或许可以分段制作,方便拆卸和清理。
这些想法,在这个时代,简直是异想天开。
王二却像找到了天底下最珍贵的宝贝。
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,眼睛死死盯着沙地上的那些线条。
他的手指在那些粗糙的线条上激动地比划着,修改着。
“厚壁管…分段接起来?用螺纹拧?不行不行,咱们没那手艺,做不了那么精细…”
“用铁箍!打几个厚铁箍,烧红了套上去,冷却了就箍死了!”
“或者打的时候,就留出凸出来的边和凹进去的槽,互相卡住!”
“管子里面…里面一定要尽量磨光!不然铁砂子卡在里面,也会炸!”
他彻底陷了进去,嘴里念念有词,脑子里全是锻打、淬火、打磨的念头。
一个原始、粗暴,但理论上可行的“喷子”雏形,在他脑子里飞快地成型。
“好!就这么干!”
李信一把将他从地上拉起来,声音压得更低,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。
“王二,你听清楚了!”
“从现在起,这个‘管子’的事,是咱们队伍里最高的机密!”
他看了一眼旁边,一直竖着耳朵听,但屁都不敢放一个的王大石。
王大石管着后勤,所有的铁料都归他调配。
李信指了指王大石。
“除了我,还有你,还有王大石!天底下只有我们三个人知道!对外,你只管给我打矛头和箭头!听明白了没有?”
王二和王大石同时感到一股寒意从背脊升起。
他们知道这事儿的分量了。
两人神情肃然,立刻挺直了腰板。
“王大石。”
李信的目光转向王大石。
“你负责偷偷给王二调拨最好的厚铁料,谁问起来,就说是我下令,让他打造一批更结实的工兵铲头!给挖工事用的!明白吗?”
“是!将军!俺明白!打死俺也不往外说一个字!”
王大石把胸脯拍得邦邦响。
“王二。”
李信的目光最后落回到这个年轻的铁匠身上。
“这个地方,”他指了指这片远离主营的角落,“以后就是你的‘兵器作坊’!”
“我会让张小虎派亲卫在外面守着,没有我的手令,任何人不准靠近!”
“你需要什么工具,需要什么样的帮手,人必须绝对可靠,直接来找我或者王大石!”
“记住一句话!”
李信的眼神锐利如刀。
“不求快,只求稳!安全第一!”
“先给我弄出一根能喷火的管子!哪怕它只能喷一次,只要它不炸膛,就算成功!”
“将军放心!”
王二眼中燃烧着一种混杂着兴奋和使命感的火焰。
他用力捶了一下自己满是肌肉的胸口。
“俺王二就是不吃不睡,也要把这‘喷子’管子给您弄出来!”
从此,王二的生活里就只剩下了锻打和失败。
他拿着李信那张简陋到可笑的草图,开始了地狱般的摸索。
厚实的铁块在炉火中烧得通红,被他和另外两个信得过的帮手用大锤反复锻打,试图敲成厚壁的管状。
这比打刀难上百倍。
内壁的打磨更是个要命的活。
没有合适的工具,王二只能用最笨的办法,把硬木棍的一头绑上粗麻布,裹上河里淘来的粗砂,伸进管子里,一点一点地来回死命研磨。
一天下来,胳膊都快磨断了,内壁也只是光滑了一点点。
那个带孔的铁塞,也就是“后膛”,更是让他绞尽了脑汁。
怎么才能让它和管体紧密地结合在一起,承受住火药爆炸的巨大冲击力?
他试过铆接,试过用铁楔子强行固定,都失败了。
巨大的冲击力总能把塞子顶开,气体泄漏,喷出去的铁砂软弱无力。
失败!
失败!
还是他娘的失败!
有时候,管子打得太厚,重得像一根实心铁棍,根本没法当武器用。
有时候,接口没箍紧,试射的时候,火药气体从屁股后面“噗”地一声漏出来,喷得人满脸黑灰,威力还不如一个屁。
最危险的一次,他稍微多装了一点火药。
“轰!”
一声巨响!
那根被他寄予厚望的铁管子,像个被捏爆的炮仗一样,当场炸裂!
烧红的铁片四下飞溅,其中一块擦着王二的手臂飞了过去,留下了一道焦黑的血痕。
如果再偏一寸,他这条胳膊就废了。
巨大的挫败感像冰冷的戈壁寒风,一次又一次地吹刮着王二心里的那团火。
好几次,他看着一地报废的铁疙瘩,都想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哭一场,然后告诉将军,这玩意儿根本就弄不出来。
可每当他想放弃的时候,李信那天晚上说的话,就会在他耳朵边响起。
“一排管子喷过去,人仰马翻!”
将军的信任,那个足以改变一切的念头,像一根烧红的铁钎,狠狠烙在他的心上。
不行!
将军信得过俺,俺不能当孬种!
“再来!”
王二用袖子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和泪水,看着那堆炸裂的废铁,眼睛通红。
“管壁…再加厚三分…接口…用两层铁箍!对!用两层!”
他捡起地上的大锤,通红的眼睛里满是血丝和疯狂。
他再次走向那熊熊燃烧的炉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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