倒计时的最后时刻，并未如期迎来屠刀或赦令。
沉重的、整齐划一的脚步声由远及近，打破了天牢底层的死寂，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威压。火把的光芒将幽暗的甬道照得通明，映照出甲胄森严的宫廷禁卫。
“陛下驾到！”
尖利的通传声在压抑的空间内回荡，带着一种不同寻常的紧绷感。
所有囚室瞬间鸦雀无声，侯府众人脸上的激动和希望瞬间被惊惧和紧张所取代，纷纷下意识地后退，缩向角落。
林擎天猛地站起身，将妻子护在身后，浑浊的老眼里充满了戒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。
唯有林渊，依旧维持着那个靠坐墙角的姿势，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，仿佛外界的一切纷扰都与他无关。
脚步声在关押林渊的囚室前停下。
禁卫左右分开，让出一条通道。
女帝武明空，出现在了栅栏之外。
她穿着那身象征至高权力的明黄帝袍，头戴珠冠，她的脸色是一种极度疲惫和强撑坚毅混杂的苍白，眼圈微微泛红，眼神深处是难以掩饰的震动、混乱，以及一种近乎崩溃边缘的倔强。
她挥退了所有随从，甚至连贴身太监都被勒令退到远处。
此刻，隔着冰冷的铁栅栏，只剩下她，和囚室内那个低着头的男人。
空气凝固得如同铁块。
武明空的目光死死盯在林渊身上。那目光里充满了太多复杂的情绪：有无法置信，有被颠覆认知的惊骇，有被逼入绝境的愤怒，有众叛亲离的凄凉。
她看着他，看着这个曾与她青梅竹马、月下习武、灯下共读，曾被她视为囊中之物、可以随意拿捏，如今却引动两大帝国为她大周带来灭顶之灾的男人。
她看了很久很久，久到仿佛要将这个人从里到外彻底看穿。
终于，她开口了。声音干涩、沙哑，完全失去了往日的清冷威严，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。
“你……”
仅仅一个字，却仿佛耗尽了极大的力气。
她深吸一口气，强行稳住声线，问出了那个盘旋在她脑中、几乎要将她逼疯的问题：
“你究竟是谁？”
你是谁？
是那个温和体贴、甚至有些迁就她的安国侯世子林渊？
是那个于微末中守护嬴政，被始皇帝视若逆鳞的“阿兄”？
是那个在晋阳黑夜点拨李世民、让其念念不忘甚至不惜发动政变也要寻找的“恩师”？
哪一个，才是真正的你？！
林渊终于缓缓抬起了头。
动作并不快。
四目相对。
武明空的心脏猛地一缩！
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？
不再是记忆中的温和笑意，不再是刑部大堂上的悲凉绝望，甚至不再是方才低垂时的沉寂麻木。
那里面，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。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冷漠，一种历经沧桑的淡漠，一种居高临下俯视着她所有挣扎和狼狈的平静。
没有恨，没有怨，没有愤怒，甚至没有一丝情绪波动。
就像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。
这种极致的平静，比任何愤怒的指责和痛苦的控诉，都更让武明空感到刺骨的寒意和恐惧。
“朕在问你话！”武明空被他的目光刺痛，声音陡然拔高，带上了一丝色厉内荏的尖利，“你究竟是谁？！用了什么妖法蛊惑了嬴政和李世民？！说！”
林渊静静地看着她，看了片刻，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动了一下，那甚至不能称之为一个笑容，更像是一种怜悯？
他终于开口，声音低沉而平稳，没有任何起伏，却字字清晰：
“陛下心中已有答案，何必再问。”
武明空呼吸一窒，被他这句话堵得胸口发闷！是啊，天幕天下共见，她还能自欺欺人到几时？
“朕没有错！”她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，猛地尖叫起来，试图用声音掩盖内心的恐慌和动摇，“就算天幕所示皆为真！那又如何？！你于我大周，依旧是罪臣！朕依法处置，何错之有？！”
她的眼神变得偏执而疯狂，仿佛要说服自己，死死盯着林渊：“朕乃大周天子！天下唯二的女帝！朕能坐上这个位置，就不是那等需要依附他人的弱质女流！嬴政如何？李世民又如何？朕有何惧？！”
她向前一步，几乎将脸贴在冰冷的栅栏上，压低了声音，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狠绝：“你以为这样就能逼朕屈服？做梦！朕就算独扛大秦、大唐两面压力，就算腹背受敌，朕也一样无敌于世间！朕的江山，朕自己守！”
这话语，不如说是一种绝望的自我催眠和心理防御。她绝不能在自己亲手打入天牢的人面前，露出丝毫软弱！
林渊依旧平静地看着她，那眼神仿佛在说：哦，是吗。
这种无声的回应，比任何反驳都更让武明空难堪。
她猛地直起身，深吸几口气，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，努力恢复帝王的威仪，尽管看上去依旧摇摇欲坠。
“朕今日来，不是向你妥协。”她冷冷道，声音重新变得冰冷，却难掩其中的虚弱，“只是告诉你，你的命运，依旧掌握在朕的手中！”
她顿了顿，眼中闪过一丝算计和拖延的光芒：“十日！朕再给你十日时间！十日后，朕会给你，也给天下一个最终的交代！”
这所谓的“十日之期”，不过是她为自己争取最后时间的体面说法。她需要这十天，去拉拢能扭转乾坤的盟友！
她想到了一人，她的闺中密友，虞姬。以及虞姬背后那个男人，西楚霸王项羽！在这个纷乱的世界里，项羽同样凭借其绝世武勇和江东子弟，打下了一片偌大疆土，建立了西楚帝国，与诸国并立！
若是能说动项羽介入…以项羽之勇，西楚之兵，未必不能抗衡秦唐！届时，局面必将再次改写！
想到这里，武明空仿佛又找回了一丝底气，她复杂地看了林渊最后一眼，仿佛要将他此刻的模样刻进心里。
“你好自为之。”
扔下这句冰冷的话，她猛地转身，明黄的袍袖划过一个决绝的弧度，带着残存的帝王尊严，在禁卫的簇拥下，快步离去。
脚步声渐行渐远，天牢再次陷入昏暗和死寂。
栅栏内，林渊缓缓收回了目光，再次垂下眼帘。
倒计时，延长十日。
棋局，还未终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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