棋盘被掀翻了。
当“钉子”的生命信号在战术终端上瞬间消失时，“锤子”和“刀子”同时感到了三秒钟的、近乎凝固的死寂。然后，便是火山爆发般的暴怒。
“锤子”的火力不再是精准的点射压制，而是化作了倾盆而下的钢铁暴雨。大口径的子弹疯狂地抽打着峡谷中的每一块岩石，每一寸地面，将那些千万年来沉默的骸骨鞭打成纷飞的白色粉末。这不是战术，这是泄愤。这是野兽在同伴倒下后，毫无理智的疯狂咆哮。
而“刀子”，则像他的代号一样，化作了一道贴地疾行的无声刀锋。他放弃了所有潜行技巧，那股冰冷的杀意被复仇的火焰点燃，沸腾着，咆哮着，从峡谷侧面的阴影中，以最直接、最致命的路线，冲向零的位置。
零能感觉到那股杀气，像一堵滚烫的墙，正朝着自己悍然压来。他甚至能听到对方军靴踩碎骨骼时，那充满节奏的、死神逼近的脚步声。
【恼怒的猎人，会犯两个错误。】
暴君的声音，在零的脑海中平静地响起，与外界狂暴的枪声形成了诡异的对比。
【第一，他会放弃最优路线，选择最快路线。第二，他会高估自己的速度，低估猎物的……狡猾。】
零没有待在原地。在灰鸦狙杀“钉子”的同一秒，他已经动了。他像一只被惊扰的壁虎，贴着岩壁的阴影，朝着与“刀子”来袭路线呈九十度角的方向，疯狂地侧向移动。
子弹擦着他的后背和头顶飞过，溅起的碎石像一群嗜血的蚊虫，在他身上留下一道道细小的伤口。但他感觉不到疼痛。不，准确地说，他能感觉到，但他将那种感觉，从“痛苦”的范畴，强行剥离，变成了一种纯粹的、衡量距离与危险的“数据”。
【第三课：如何在泥浆里打滚。】
【泥浆战，没有优雅可言。你唯一的武器，就是你身边的一切。包括你的血，你的痛，以及……敌人的尸体。】
零的目标，是那具仍在流淌着蓝色凝胶血液的琉璃潜猎者的尸骸。那东西太大了，他不可能拖动。但他需要的，也不是它庞大的身躯。
他猛地一个滑铲，冲到尸体旁边。在“锤子”的火力追上他之前，他用灰鸦的匕首，狠狠地在那怪物的晶体腹部一撬！
“咔嚓！”
一块脸盆大小、边缘锋利如刀的半透明甲壳，被他硬生生地撬了下来。同时，更多的蓝色凝胶，像决堤的洪水，瞬间涌出，在他脚下形成了一片黏滑的、诡异的“沼泽”。
零看也没看，抓着那块晶体甲壳，继续向前翻滚，最终躲进了一处由三块巨石构成的、狭窄的死角。
这里是“刀子”的必经之路。一个完美的、屠宰场般的陷阱。
“零！他在你左边！不到三十米！”灰鸦的声音在通讯器里响起，带着前所未有的焦急。她被“锤子”完全压制，连露头都做不到，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复仇的幽灵，扑向零。
零没有回答。他半跪在那个角落里，剧烈地喘息着。他将那面晶体甲壳斜插在身前的地面上，调整着角度，像一个正在调试镜头的摄影师。甲壳的弧面，恰好能折射出他身后那条狭窄通道的景象。
然后，他做了一件让脑海中的暴君都感到意外的事。
他举起匕首，毫不犹豫地，在自己左边的小腿上，狠狠地划下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！
“嘶……”
剧痛，如同烧红的烙铁，烫在他的神经上。鲜血瞬间涌出，染红了他的裤腿，在地上积起一滩刺目的红色。
【……有意思。】暴君的声音里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真正的好奇，【用自己的伤势作为诱饵。你比我想象中，学得更快。】
疼痛，是最好的演员。
零的脸色因失血和剧痛而变得惨白，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而虚弱。这一切，都让他看起来像一只真正被逼入绝境、弹尽粮绝的猎物。
他死死地盯着那面晶体“镜子”。
来了。
一个穿着沙色作战服、脸上涂着油彩、眼神如同毒蛇般的男人，出现在了镜面的反射中。他手中的战术短刀，反射着死亡的寒光。他看到了零，看到了他腿上的伤，看到了他那副“虚弱”的样子。
他的嘴角，勾起一抹残忍的狞笑。他甚至放慢了脚步，似乎想要享受这最后的、虐杀的快感。
他踏入了那片被蓝色凝胶覆盖的区域。
就在他抬脚，准备发起最后冲锋的那一刻，他的脚下，猛地一滑！
那层看似无害的凝胶，比最滑腻的油脂还要致命！“刀子”的身体瞬间失去了平衡，尽管他核心力量极强，在零点几秒内就试图稳住身形，但那短暂的、致命的僵直，已经足够了！
零动了。
他不是冲出去，也不是站起来。而是像一头受伤的孤狼，用一种最原始、最不体面的姿态，蜷缩着身体，猛地向前撞了过去！
他撞向的，不是“刀子”的身体，而是他的膝盖！
“咔嚓！”
一声令人牙酸的骨裂声，在狂暴的枪声中，依旧清晰可闻。
“刀子”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吼，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跪倒。但他毕竟是精英，在剧痛中，他手中的短刀依旧本能地向前挥出，划向零的脖子！
零没有躲。
他抬起了自己的左臂，主动迎向了那道寒光！
“噗嗤！”
刀锋深深地嵌入了零的小臂，几乎将他的骨头斩断。但同时，零手臂上的肌肉，也像铁钳一样，死死地夹住了那把刀，让它无法再前进分毫！
以伤换控！
用自己的血肉，做对方兵器的牢笼！
这根本不是人类的战术！这是野兽的撕咬！
“刀子”的眼中，第一次露出了惊骇！他想抽刀，却发现那只手臂像焊死了一样，纹丝不动。而那个他眼中的“猎物”，已经抬起了头。
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。
没有愤怒，没有痛苦，没有恐惧。只有一片深渊般的、冰冷的空洞。在那空洞的中心，燃烧着一点……非人的、仿佛在解剖标本般的、纯粹的好奇。
零的右手，不知何时已经握紧了那把灰鸦的匕首。他没有去刺对方的心脏或者喉咙。而是以一种外科手术般的精准，闪电般地，刺入了“刀子”握刀的那只手的手腕筋络！
“啊——！”
“刀子”发出了凄厉的惨叫，他感觉自己的手，在一瞬间就变成了一块不属于自己的死肉。握刀的力量，潮水般退去。
零没有停。匕首抽出，带出一串血珠，又以更快的速度，刺穿了对方的另一只手的手腕！
废掉双手。
然后是膝盖的关节。
脚踝的跟腱。
“噗嗤！”“噗嗤！”“噗嗤！”
匕首起落的声音，像一个冷酷的裁缝，在修剪一块不听话的布料。零的每一次攻击，都精准地避开了致命要害，却又彻底地、系统地，摧毁着对方作为“战士”的一切功能。
这不是战斗，这是一场……活体解剖。
远处的山脊上，“锤子”的枪声，不知何时已经停了。他通过瞄准镜，看到了这地狱般的一幕。他看到了自己的同伴，那个以虐杀为乐的“刀子”，像一个破烂的玩偶，被那个少年一寸一寸地“拆解”掉，在极致的痛苦和恐惧中，连自杀都做不到。
然后，他看到了那个少年，缓缓地站起身。零的左臂软软地垂着，小腿上的伤口深可见骨，鲜血淋漓。他站在同伴的尸体旁，转过头，隔着数百米的距离，朝“锤子”的方向，“看”了过来。
“锤子”在那一瞬间，感觉自己像是被死神本人，透过瞄准镜，凝视着自己的灵魂。
他看到的，不是一个幸存者，不是一个敌人。而是一个刚刚蜕皮的怪物，正在欣赏自己崭新的獠牙。
一种比面对畸变体时，强烈千百倍的、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恐惧，瞬间攥住了他的心脏！他全身的血液，仿佛都在一刹那间被冻结了！
血肉福音会的教义，他们对痛苦的崇拜，对死亡的狂热……在这一刻，显得如此可笑，如此苍白。
“魔……魔鬼……”
“锤子”的嘴唇哆嗦着，吐出了这个词。他再也无法握紧手中的枪。他连滚带爬地从阵地上站起来，扔掉了自己视若生命的武器，像一只被吓破了胆的野狗，头也不回地，向着峡谷的另一头，狼狈逃窜。
整个峡谷，终于安静了下来。只剩下风声，和零自己沉重的呼吸声。
他低头看着脚下那个已经彻底失去声息的尸体，又看了看自己那条几乎被废掉的左臂。那双冰冷的、空洞的眼睛里，才慢慢地，重新燃起了一丝属于“人”的、名为“痛苦”的情感。
剧痛，如同迟到的海啸，瞬间淹没了他。
他身体一晃，单膝跪倒在地，手中的匕首，“铛”的一声掉在了地上。
“零……零！回答我！你怎么样！”灰鸦的声音，带着哭腔，在通讯器里疯狂地嘶吼。
零张了张嘴，却什么也说不出来。他只是看着自己沾满鲜血的双手，身体在微微地颤抖。
就在这时，一行冰冷的、不带任何感情的系统提示，在他眼前缓缓浮现。
【警告：战斗行为已超出人性基准。】
【侵蚀度上升。】
【当前侵蚀度：32%。】
那猩红的“32%”，像一个刚刚被烙下的、滚烫的印记，深深地，烙在了他的灵魂之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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