上百个灵魂，最终化作了漫天的星尘。
那些温暖的、细碎的光点，在这座被灰色风暴囚禁的死城里，缓缓飘荡，久久不散。它们像是无声的萤火，驱散了空气中那股陈腐的、属于死亡的铁锈味，带来了一种……类似于葬礼结束后的、悲伤的宁静。
大道，再次恢复了空旷与死寂。但这一次，零走在上面，不再感觉自己是一个闯入者。他脚下的每一寸黑色地面，似乎都对他表达着一种无声的接纳。
他成了这座巨大坟场唯一的、被承认的访客。
“我从没想过……”灰鸦的声音很轻，打破了这片庄严的沉默，“……有一天，我会觉得一群怪物……死得很美。”
她的话里没有讽刺，只有一种发自肺腑的、疲惫的感慨。废土教会了她用枪口和准星去定义世间万物，可刚才那一幕，却超出了她所有的认知。那不是杀戮，不是狩猎，甚至不是慈悲。那是一种……平等的告别。
“它们不是怪物。”零轻声重复道，像是在加固自己刚刚建立起来的信念，“它们只是……回家了。”
灰鸦看了他一眼，没再说话。她只是默默地跟在他身侧，两人之间的距离，似乎比之前拉近了半步。这半步的距离，是信任，也是一种无声的承诺。
他们继续向着城市中心那座最高的、如同黑色方尖碑般的建筑走去。周围的建筑越来越密集，也越来越……诡异。有些建筑的墙体上，镶嵌着巨大的、如同肋骨般的金属结构，仿佛整栋楼是一头巨兽的骸骨。还有些建筑，从中间被整个剖开，断面上不是钢筋水泥，而是无数粗大的、早已石化的生物缆线，像是某种史前生物被斩断的神经束。
这根本不是一座城市。这是一个……用建筑材料堆砌起来的、巨大到无法想象的实验室。每一栋楼，都是一个独立的实验区。每一个街区，都是一个被废弃的项目。
【克洛诺斯的狂想。】暴君的声音在零的脑中冷不丁地响起，带着一丝讥讽，【他总想把生命和机械、有机和无机糅合成他想要的‘艺术’。结果，就是造出了这么一个四不像的垃圾场。】
零没有理会他。他只是默默地走着，感受着那些飘散在空气中的光点，那些属于“失败品”们的最后余温。他能感觉到，它们在指引他，在为他照亮通往核心的道路。
就在这时，灰鸦的脚步猛地一顿。
她的身体瞬间绷紧，像一头感知到危险的猎豹，每一块肌肉都进入了战斗状态。她没有说话，只是用眼神示意零停下。
“怎么了？”零用气声问道。
“不对劲。”灰鸦的目光，如同最精密的雷达，扫视着前方被灰色浓雾笼罩的街道，“太安静了。”
零愣了一下。这里一直都很安静。但灰鸦所说的，是另一种安静。之前，这里的死寂，是一种属于“坟墓”的、沉重的静。而现在，这种静里，多了一丝……属于“猎场”的、屏息的静。
就好像，有什么东西，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，收敛了自己所有的气息，正在等待着什么。
零闭上眼睛，将自己从母体那里继承来的、庞杂的感知力释放出去。他不再依赖视觉和听觉，而是用一种更本源的方式去“触摸”周围的环境。
他感觉到了那些建筑冰冷的轮廓，感觉到了空气中缓缓流动的悬浮颗粒，感觉到了深埋在地下的、能源核心那如同心跳般的微弱搏动。
一切正常。
不。
零的眉头猛地皱起。他“看”到了一个……盲点。
就在他们前方大约五十米处，一栋建筑的侧墙上，有一块大约两米见方的区域，是完全“空白”的。他的感知力扫过去，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吸收了一样，得不到任何反馈。那里什么都没有，没有温度，没有结构，没有质量……就像是现实世界这幅画卷上，被人硬生生抠掉了一块。
这种“不存在”本身，就是最大的异常！
“左边！墙上！”零猛地睁开眼，厉声喝道。
几乎在他开口的同一瞬间，灰鸦已经做出了反应！她甚至没有去思考零的警告，身体的本能已经驱动她向后飞扑而出。手中的狙击枪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冰冷的弧线，枪口已经对准了那个方向。
就在她扑离原地的刹那，那片“空白”的墙壁，动了。
它无声无息地“流淌”了下来，像是一块被高温融化的、灰色的蜡。它没有固定的形态，在半空中拉伸、凝聚，最终化作一柄边缘闪烁着晶体寒光的、锋利无比的灰色长矛，以超越音速的速度，狠狠地扎向了灰鸦刚刚站立的位置！
嗤——
长矛轻易地洞穿了坚硬的黑色地面，深深没入其中，只留下末端在微微震颤。整个过程，快如闪电，却没有任何破空之声，诡异到了极点。
一击不中，那柄长矛立刻再次“融化”，像一滩有生命的、灰色的水银，贴着地面急速流淌，目标直指刚刚落地、还没来得及稳住身形的灰鸦！
“小心！”
零的瞳孔骤然收缩。他的身体，被暴君千锤百炼的战斗本能所接管。他没有去攻击那滩“水银”，而是猛地一踏地面，整个人如同炮弹般冲了出去，目标，却是那滩“水银”前方三米处的空地！
他手中的匕首，那把灰鸦送给他的、刻着乌鸦印记的武器，自下而上，狠狠地撩向了那片空无一物的空气！
当！
一声清脆得让人牙酸的金属交击声，在这片死寂的街道上骤然炸响！
零的匕首，像是砍在了一堵看不见的墙上，火星四溅。他只觉得一股沛然巨力从对方的武器上传来，震得他虎口发麻，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滑出了七八米，才勉强稳住身形。
而在他面前，那片原本空无一物的空气，一阵涟漪般的波动之后，缓缓显现出了一个人的轮廓。
那是一个男人。一个身形修长、穿着一身合体的、仿佛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的灰色作战服的男人。他的脸上，带着一个光滑的、没有任何表情的银色面具，只有两道狭长的缝隙，透出其中冰冷的、不似人类的目光。
他手中握着一柄同样是灰色的、造型奇异的刺剑。而那滩原本追击灰鸦的“水银”，则迅速回流，如同宠爱的宠物般，缠绕在他的手臂上，最终重新融入了他的作战服，消失不见。
“哦？”
一个声音响起。不是通过空气传播，而是像暴君一样，直接在零和灰鸦的脑中响起。那声音很悦耳，带着一种玩世不恭的、优雅的腔调，像是在剧院里欣赏一出有趣的戏剧。
“真了不起。竟然能看穿我的‘拟态’和‘虚影’。看来，克洛诺斯那个老家伙，在你这件‘作品’的硬件上，确实是下了血本啊。”
零和灰鸦背靠着背，摆出了防御的姿态，死死地盯着这个突然出现的敌人。他们的心脏，都在剧烈地跳动。这个家伙，和之前那些没有理智的“失败品”完全不同。他拥有智慧，拥有战术，而且……强大得可怕。
“你是谁？”零冷冷地问道，同时在脑中飞速地向暴君查询。
【……数据库匹配中……未在失败品序列中找到对应个体。警告，该个体拥有极高的威胁等级。他的生物力场，可以扭曲光线和感知。】暴君的声音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凝重。
那个戴着银色面具的男人，仿佛听到了他们的心声，发出了一声轻笑。
他摘下了自己的面具。
面具之下，是一张英俊到近乎妖异的脸。他的皮肤是和那些“失败品”一样的惨白，但却光滑细腻，如同上等的瓷器。一头银色的长发，随意地披散在肩上。他的眼睛，是纯粹的金色，就像两颗融化的黄金，但在那美丽的色彩之下，却是一种彻头彻尾的、对生命的漠视。
“真是失礼了。”他微微躬身，行了一个旧世界贵族般的、浮夸的礼节，“自我介绍一下。我的代号，是‘洛基’。”
他直起身，金色的眸子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零，就像是在看一件有趣的商品。
“至于我的身份……你可以把我理解为，是你的……同类。”
同类？
零的大脑，嗡的一声。一股比刚才被偷袭时更强烈的寒意，从他的脊椎一路窜上天灵盖。
“你也是……实验室造出来的？”灰鸦的声音里，充满了难以置信。
“‘造’这个词，太粗鲁了。我更喜欢‘诞生’。”洛基伸出一根手指，摇了摇，纠正道，“没错。我是中央实验室，除了你们眼前这位‘零’号之外，另一个，也是更完美的……‘成功作品’。”
他微笑着，说出了让零如坠冰窟的话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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